星槎在安全程度堪比十三区的星轨中平稳滑行,舷窗外是无聊的星空。
那玩意儿暗红与黑色交织,充满生物科技感,在他手里翻来复去。
“你说这玩意儿激活的时候,会不会有音效?”
他扭头问坐在角落阴影里的刃。
“要不要你帮我来一段即兴表演,我录进去?”
刃抱剑倚靠,血色眼眸半阖,闻言眼皮都没抬。
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无聊”的气流。
“啧,没劲。”
江枫撇嘴,把变身器收起来。
“老刃啊。”
刃很想不听他下面的胡言乱语。
“你说黑塔那家伙,会不会也喜欢真蛰虫周边?”
江枫晃了晃手里的小贴纸。
“我这儿还有商团最新款的笑脸贴纸,贴她人偶脑门上应该挺带感……”
贼像幼儿园小孩,好可爱。
“你会被拆成零件。”
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象砂纸摩擦。
他真的很难理解江枫的大脑。
“那也得她拆得动。”
江枫咧嘴一笑,正要继续贫嘴——
“嘀嘀嘀!”
星槎的通用通信频道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
自动切入了一条优先级颇高的广域广播。
一道全息投影在驾驶舱中央展开。
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嶙峋的岩石和能量护盾过度负载产生的波纹。
一张江枫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出现在画面正中。
是凝梨。
她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昔日怯生生的神色被一种沉静的坚毅取代。
棕色的长发在脑后利落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双绿色的眼眸依旧清澈,此刻却写满了紧迫。
她身着丹鼎司标志性的翠绿袍服,肩章显示着她的职位——丹士长。
“致所有途经本局域的友方或中立船只,”凝梨的声音通过录音传来,语速快而清淅,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里是仙舟联盟曜青仙舟所属云骑巡防小队。侠盟友,现于坐标局域遭遇大规模丰饶民孽物围困。”
她侧身让开画面,可见其身后是严阵以待、甲胄染血的云骑军士,以及几位装束各异、神色凛然的巡海游侠。
远处,隐约可见扭曲的植物状孽物和步离人兽舰的影子在护盾外涌动。
“敌军数量远超预期,攻势猛烈。经初步判断,此为先前罗浮仙舟击溃之丰饶民联军残部,其隐匿能力超出预估。”
凝梨的眉头紧锁。
“此地已成险境。我部将坚守待援,但无法保证交火范围。为免误伤,请所有过往船只立即变更航线,远离此局域,切勿靠近!重复,切勿靠近!”
录像到此戛然而止,随后自动循环播放警告部分。
舱内一片寂静。
刃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了眼睛,血色瞳孔盯着那循环播放的警告画面,握着支离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他周身那股沉寂的死气似乎波动了一下。
但最终,他只是将嘴唇抿成一条更苍白的直线,什么也没说。
哼,孽物还是一遍遍的重来,而云骑又将用鲜血浇灌他们死忠的巡猎。
重蹈复辙,永无休止。
江枫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
他盯着画面中凝梨坚定的脸庞,感觉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小老妹遇险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尤豫,动作快得象演练过千百遍。
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了另一只粗糙的石埙。
与当年送给她们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是同一块石头剩下的料子做的备份。
它会发出“繁育”信号。
“定位另一个。”
他低声对里面的残照虫,或者说,对自己下令。
体内【繁育】的命途之力被微妙调动,并非用于战斗,而是用于创建一种超越距离的链接。
石埙表面泛起微不可察的暖光,隐隐指向星图上的某个坐标。
江枫眼神一厉,双手在操控面板上飞快输入,星槎发出一阵低沉的转向嗡鸣。
划出一道弧线,毅然朝着小队最后发出信号的坐标疾驰而去。
几乎就在同时,通信频道再次被强制切入。
这次是来自仙舟“罗浮”的官方广域广播,语气沉稳而有力:
“所有航行于本星域,邻近‘碎星礁’局域的舰船请注意。仙舟联盟侦测到该局域存在高强度非法武装冲突,已确认有我方曜青友军及巡海游侠被困。”
“罗浮援军已全速出动,预计抵达时间约为标准时一刻钟后。”
“现以仙舟罗浮之名发出协防悬赏:任何在此期间前往该局域,对受困友军提供有效支持、牵制或骚扰敌方的武装力量或个人,无论种族、出身,事后均可凭战斗记录至罗浮天舶司领取重酬。”
“酬劳细则已附,包含信用点,巡镝,稀有材料及部分特许贸易权限。”
“重复:援军已在路上,悬赏实时生效。”
广播结束,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江枫略显粗重的呼吸。
坐标早已锁定,星槎的速度被他推至极限,舷窗外的星光拉成模糊的流线。
“老刃,”江枫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他走到舱门旁,回头对依旧沉默的同伴咧嘴一笑。
“看好车。我去去就回。”
刃抬起血眸,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江枫猛地拉开舱门。
狂暴的真空吸力瞬间涌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屏障阻隔在他身前。
他没有穿戴任何舱外宇航装备,只是深吸一口气,尽管这在真空中毫无意义,然后双腿微屈,猛地蹬在舱门框上!
整个人如同被弩炮射出的箭矢,化作一道黑线,瞬间没入璀灿而致命的星海背景中。
舱门在他身后自动闭合,将寂静还给星槎。
刃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闭上血色的眼睛,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了些。
星槎依旧忠诚地沿着缺省航线,驶向那片已成炼狱的星礁。
---
画面切换。
碎星礁,某处相对背靠巨型陨石的临时阵地。
能量护盾发生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明灭不定。
阵地外围,随处可见焦黑的弹坑、破碎的兵器以及丰饶民孽物留下的怪异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某种植物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
约百人的云骑军士虽显疲态,但数组依旧森严。
他们甲胄染尘,不少带着伤,却无人后退,沉默地检查着手中仅剩不多的弩箭能量弹夹。
长得象弩箭,实际上是高能武器。
装备精良不假,但持续的高强度接敌,让后勤官司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弹药储备快要见底了。
中央一处由便携式合金板材搭起的简易指挥所内,气氛凝重。
凝梨指着摊在简易桌上的星图,指尖点着几个被标红的位置。
“……敌军主力集中在这三个方向,依托那些活化陨石和孽生藤蔓作为掩体,冲击我们的护盾薄弱点。罗浮的援军最快也要两刻钟,我们必须撑住。”
她身旁,站着一位气质温文、身着红色长袍的男子,正是椒丘。
他面庞清雅,目光沉静,此刻却也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腰间玉珏。
“凝梨丹士长所言甚是,固守待援确是上策,符合巡猎之道,亦是最稳妥的生存概率选择。”
他语速平缓,却话锋一转。
“然,眼下护盾能量衰减速度超出预期,弹药亦将告罄。困守此处,若援军未至而盾破……”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一旁,穿着轻便云骑军服、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周雨橙挠了挠头,英气的脸上带着焦躁。
“那怎么办嘛!冲出去跟那些鬼东西拼了?发动反冲锋吗?”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跃跃欲试,但又清楚这并非良策。
椒丘看向凝梨,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淅。
“在下有一策。由我率剩馀弹药相对充裕、状态尚可的云骑组成锋矢,尝试向东南角敌军稍弱处发起一次决死突击,撕开一道缺口。”
“丹士长可携伤员及剩馀同袍,紧随其后,疾驰脱离,向罗浮援军方向靠拢。如此,或可保部分有生力量。”
“不可。”
凝梨几乎立刻摇头,绿色眼眸中没有任何动摇。
“抛下战友,独自逃生,绝非云骑所为,亦违背巡猎本心。此策,说不通。”
她顿了顿,手指重重按在星图上。
再说了,就算她侥幸存活。
她的存在也会成为政敌对飞霄,月御,乃至全体曜青云骑的责难。
“再者,分散力量突围,风险极大。敌军数量占优,机动性不弱,一旦被截断缠上,突围部队与留守部队皆危。”
“集中力量,倚靠地形与残存护盾固守,拖到援军抵达,希望更大。罗浮的舰队,不远了。”
椒丘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流转而过。
最终归于沉寂。
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既如此,便依丹士长之策。在下当竭尽所能,多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阵地中央的地面猛然炸开!
土石飞溅中,数只形似巨型鼹鼠的钻地器兽破土而出,器兽背上跃下数十道身影。
步离人狼骑,以及……狐人。
但这些狐人不是仙舟的族裔。
他们穿着步离风格的骨制护甲,脸上涂着血红色的战纹,眼神凶狠如野兽。
白狼猎群的“步离狐人”,自居步离人的叛族者,下手比真正的步离人更黑。
“斩首夺旗!”领头的狐人尖啸,“杀了那个女人和小白脸!”
“保护丹士长!”
周雨橙的惊呼从西侧传来。
最近的云骑已经扑上,但那些狐人动作极快,手中的骨刃刁钻狠毒,又毫不恋战。
转眼间就绕过防线。
一个狐人刺客突破了最后的防线,骨刃直刺凝梨心口——
然后停在了半空。
因为一只手握住了那柄骨刃。
一只覆盖着暗红色生物装甲的手。
“抱歉呐。”
一个经过合成处理、带着点戏谑质感的声音在凝梨耳边响起。
“这姑娘我罩的。”
下一秒,骨刃连同那个狐人刺客一起,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抡起,像沙包一样砸进了旁边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孽物堆里。
撞击的闷响中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凝梨呆呆地抬头。
一个通体黑红涂装、线条凌厉如刀锋的机甲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前。
机甲人收回手,转身朝她微微偏头,面甲上的光学镜闪着深红色的光。
“我没来迟吧?”机甲人问。
声音通过合成器,却莫名透着熟悉的调调。
凝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用力点头。
江枫似乎笑了笑。
他转身面向那个还在不断涌出敌人的地洞,抬起右手。
装甲缝隙间亮起暗红色的流光,那是【毁灭】命途的力量在指尖凝聚。
“准备好爆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