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空气像是被灌了铅,沉得让人喘不上气。
赵大姨那根漆黑的指甲尖儿,距离陈默的鼻梁骨只剩不到一指宽。那股子混杂着土腥和腐烂的恶臭,直往陈默天灵盖里钻。她那双灰白的眼珠子死死钩著陈默脖子上的动脉,贪婪得毫不掩饰。
借人。
在怪谈里,这就等于是在问:这盘菜,我能不能端走?
陈默没动,也没躲。
他甚至还保持着那个给大姨倒水的姿势,脸上那副憨厚的笑容像是焊死在了面皮上,连嘴角都没抽搐一下。这时候谁先露怯,谁就是案板上的肉。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雨姐把手里的烟袋锅子重重地拍在了炕沿上。
那实木的炕沿被砸出一个深坑,火星子四溅,甚至有一两颗崩到了赵大姨那张惨白的脸上,烫得那层死人皮滋滋冒烟。
“借?”
雨姐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让人骨头缝发酸的寒意。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那一身红底大花的棉袄无风自动,身后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瞬间盖过了那三个佝偻的老太太。
“赵大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雨姐迈著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陈默身前,那宽厚的背影直接把赵大姨那根要命的手指头给挡了回去,“这是我老儿子,不是地里的犁杖,你想借就借?”
赵大姨的手僵在半空,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怨毒,但更多的是忌惮。
“大妹子,你看你”中间的李大姨赶紧打圆场,脸上掉粉的笑容更僵硬了,“老姐姐这不是家里实在没劳力了吗?再说了,俺们也不白用,回头”
“回头啥?”雨姐直接打断,那双眯缝眼猛地睁开,红光乍现,“回头送回来一副骨架子?还是送回来一堆烂肉?”
三个老太太不吭声了。屋里的温度低得吓人,桌上那几碗开水彻底冻成了冰坨子。
雨姐冷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差点没把陈默拍趴下,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护犊子。
“俺家这老儿子,认生。离了俺家这口井水,他活不长。再说了”雨姐话锋一转,脸上突然挂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色,“明儿个就是正日子。要来一批新的老儿子、老姑娘。你们急啥?到时候人多了,还怕挑不著好的?”
听到这话,三个老太太的眼睛齐刷刷地亮了。
那是饿狼闻见血腥味的眼神。
“真的?”赵大姨收回了手,那根漆黑的长指甲在袖口上蹭了蹭,“那敢情好。那今晚”
“今晚就在这儿住下!”雨姐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东屋那是给你们留的。虽然挤了点,但都是一家人,挤挤更热乎!等明天人齐了,咱一块儿开席!”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王大姨嘴上客气,脚底下却已经飘飘忽忽往东屋挪了,路过陈默身边时,还不忘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他身上的活人味儿吸进肺里存著。
“大外甥,那大姨明儿个再找你唠嗑啊。”
陈默感觉后背一层冷汗,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儿:“好嘞大姨!您慢走,晚上起夜看着点门槛!”
等东屋的门关上,正屋里的压迫感才散去一些。
雨姐转过身,那张大脸凑到陈默面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行啊老儿子,招人稀罕啊。刚来两天就被贼惦记上了。”
陈默干笑两声,把手里早就凉透的烟盒攥得死紧:“那不是姐您教得好嘛。再说了,我这身板,也就配给姐端个茶倒个水,去别人家,那不得让人吃了?”
“算你明白。”雨姐哼了一声,重新坐回炕头,“滚回屋睡觉去。今晚不管听见啥动静,只要不是我叫你,就把耳朵堵死。要是自个儿找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得嘞!”
陈默如蒙大赦,一溜烟钻回了自己的西屋。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隔壁东屋里,整宿都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还有指甲抓挠墙壁的“滋啦”声。就像是有三只巨大的老鼠,在啃食著墙皮,试图钻过来。
陈默躺在炕上,手里紧紧握著老蒯给的那把生锈的铁扳手,眼睛瞪得像铜铃。
次日,天刚蒙蒙亮。
并没有鸡叫。在这个鬼地方,鸡早就被炖了。
唤醒陈默的,是一阵令人心悸的震动。
【第一阶段“家庭生存”结束。】
【当前存活人数:12人。】
【第二阶段“村集体流水席”正式开启。】
【正在解除平行空间壁垒】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的瞬间,陈默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
窗外的景象变了。
原本那堵把院子围得严严实实的红砖墙,此刻竟然像是被高温融化的蜡烛一样,变得软塌塌、黏糊糊的。砖红色的“液体”顺着墙根往下淌,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钢筋。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
陈默冲出屋子,眼前的画面让他瞳孔骤缩。
原本孤零零矗立在荒野中的农家院,此刻四周的迷雾正在疯狂退散。而在迷雾之后,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院子,正以一种极其蛮横、不讲道理的方式,朝着这边挤压过来。
空间在折叠。
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十几个分散的火柴盒强行捏在了一起。
东边的院墙崩塌,露出了隔壁那个院子里满地的狼藉;西边的猪圈被挤爆,两个猪圈合并成了一个巨大的污秽池。
“咔嚓!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建筑咬合声,十几个院子最终拼凑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结构扭曲的“四合院”。
而雨姐家这栋正房,正好位于这个巨大四合院的正中心——主位。
这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危险的核心。
尘土飞扬中,几个人影从那些破碎的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樱花国的天选者田中。
这小子命真大。此时的他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了布条,左胳膊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破布,渗著黑红色的血迹。他手里握著一把断了一半的武士刀,那是他在副本里找到的道具,此刻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四周。
紧接着是巴铁国的阿里。这老实孩子满脸黑灰,手里提着半桶泔水,显然刚才还在干活,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变大的世界。
还有那个像熊一样壮硕的毛熊国伊万,手里拎着个空酒瓶子,走路摇摇晃晃,但眼神却异常清明警惕。
十二个人。
十二个活下来的天选者,此刻全部汇聚在了这个巨大的院子里。
相比于他们的狼狈,陈默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干净的卫衣,脸色红润,甚至因为刚洗了把脸,头发还没干透,看着就像是刚睡醒出来遛弯的。
“八嘎这是什么情况?”田中握紧了断刀,眼神在陈默身上扫过,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凭什么这家伙看起来像是在度假?
“哎呀!人齐了!”
一声洪亮的大嗓门,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雨姐站在正房的高台阶上,手里端著那个大茶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那是屠夫看到了满圈肥猪的喜悦。
“欢迎欢迎!都别愣著了,既然墙都塌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进院里来!”
随着雨姐的话音落下,东屋的门帘子一掀。
赵大姨、李大姨、王大姨,三个老太太鱼贯而出。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她们看起来精神头更足了。原本干瘪的脸颊似乎鼓起来一点,嘴唇上那抹鲜红更加刺眼。
她们站在台阶上,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在院子里的十二个天选者身上来回扫视。
那是挑牲口的眼神。
“哎哟,这个壮实!”
赵大姨一眼就相中了田中。没办法,这小子手里拿着刀,一脸凶相,看着肉质就紧实。
她飘下台阶,根本不顾田中的警惕,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直接拍在了田中的肩膀上。
“啪!”
田中浑身一僵,他想躲,但那只手像是有一座山的重量,压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小伙子,看着挺有劲儿啊。”赵大姨伸出那条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凑到田中耳边,“大姨家正好缺个劈柴的,我看你就挺合适。跟大姨走呗?”
田中头皮都要炸了。他能感觉到这老太太身上的尸气,那是比他在自己副本里遇到的任何怪谈都要恐怖的气息。
“滚开!”
田中怒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退回自己那个虽然破旧但还算熟悉的院子。那是他的“安全屋”,只要躲进去,至少能喘口气。
但他这一退,却撞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
回头一看,田中差点没吓昏过去。
他那个原本还算完整的房子,此刻已经被挤压变形,房顶塌陷,墙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半人高的围栏。里面全是黑色的烂泥,几头长着人脸的黑猪正趴在栏杆上,对着他流口水。
他的家,变成了猪圈。
“退啥呀?”赵大姨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田中的肉里,笑得阴森恐怖,“那是猪住的地方,你这大活人,不得住正房?走,跟大姨进屋,大姨给你拿好吃的。”
不仅是田中。
所有人都发现,除了雨姐这栋正房,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已经变成了废墟、猪圈、或者堆满农具的杂物间。
唯一的活路,就是进那个正屋。
“都别在外面杵著了!饭都做好了!”雨姐不耐烦地催促道,“谁要是磨磨蹭蹭不进来,那就是看不起我,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给面子。
这四个字在怪谈里就是死刑判决书。
众人不敢再犹豫,硬著头皮,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羊,哆哆嗦嗦地往正屋里挤。
陈默混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在飞快地扫视著屋里的情况。
屋子变大了吗?
变了。
原本的三间大瓦房,现在扩成了五间。
但是
陈默的视线落在了正屋中间那张巨大的圆桌上。
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但也掩盖不住那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而在桌子周围,摆着几条长凳。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现在涌进屋子里的天选者,足足有十二个。加上雨姐、老蒯,还有那三个虎视眈眈的大姨
“来来来,都坐!别客气!”雨姐热情地招呼著,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老蒯默默地坐在了她旁边。
三个大姨也不客气,直接占据了三个位置。
剩下的位置
陈默飞快地数了一下。
空位,只有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