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清河城外的原野上,残余的硝烟与潮湿的泥土气味混杂在一起。
慕容农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他身披银灰色铠甲,外罩深蓝色披风,雨水顺着披风边缘滴落。
“将军,四公子已经到了。”前军校尉张骧登上城墙,低声禀报。
慕容农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几日前,他接到军令,说是四弟慕容隆将带兵前来增援清河。而慕容农压根没等援军,就大败撤军中的孙无终、温详的等人。
“三哥!”一声呼唤打断了慕容农的思绪。
他转过身,看见一身戎装的慕容隆正快步登上城墙。慕容隆也就比慕容农小两岁,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的锐气,但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沉稳。
“四弟。”慕容农露出一丝笑容,上前几步,两人紧紧拥抱。
“父亲听说清河遭袭,命我速带三千骑兵前来救援。”慕容隆退后一步,仔细打量兄长,“看来我来晚了。”
“不晚。”慕容农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若不是你的援军,恐怕晋军未必如此急着撤军。”
虽然不知晓孙无终、温详等人当时的打算,但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只是会更加谨慎一些。
兄弟二人并肩站在城墙上,眺望着雨中朦胧的原野。慕容农注意到,慕容隆带来的军队军容整齐,虽然经过长途奔袭,但士气依然高昂。ez小税惘 蕪错内容他心中暗叹,四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治军已经颇有章法,比起兄长和五弟,更胜一筹。
慕容农转过身,“你远道而来,先去歇息。我已命人准备了些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午间,兄弟二人相对而坐,几案上摆着简单的酒菜,一壶温酒,两盘羊肉,几样时蔬。张骧站在厅外守卫,给了两人私下交谈的空间。
“三哥在清河经营得不错。”慕容隆饮了一口酒,环顾四周,“听闻你在此推行屯田,安抚流民,不过半年时间,清河已渐复生机。”
慕容农淡淡一笑:“乱世之中,百姓只求温饱安宁。我不过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罢了。”
“不止如此。”慕容隆摇头,“我一路行来,见清河境内秩序井然,流民有安置,田地有耕作,这非一日之功。三哥在此地,费了不少心血。”
慕容农没有否认,只是又为弟弟斟了一杯酒。他知道慕容隆话中有话,但也不急于点破。
酒过三巡,慕容隆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信件,双手奉上。
“这是父亲给三哥的密信。”
慕容农接过信件,拆开蜡封,展开绢布。他的目光在字句间移动,脸色逐渐凝重。
信是慕容垂亲笔所写,字迹苍劲有力。信中先是赞扬了慕容农坚守清河的功绩,随后话锋一转,详细说明了北方的局势变化。
当初护军将军平幼与慕容农分别后,北上攻打幽州王永,被独孤部刘库仁派兵击败。但是,不久后,刘库仁被慕容文暗杀,独孤部陷入内乱,不再支援王永。
王永被迫放弃幽州,带领三万将士西入并州,与张蚝汇合。平幼趁机控制幽州,暂时占领了这座北方重镇。
然而,局势再度生变。
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扶余王馀蔚病逝后,其子馀岩继位,不久便举兵叛乱,攻打幽州。与此同时,高句丽趁着中原内乱,北上攻占辽东。
幽州腹背受敌,平幼独力难支,频频向邺城求援。
慕容垂在信中任命慕容农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率领本部精锐北上,与平规汇合,先平定馀岩之乱,再北上稳定幽州,抵御高句丽的入侵。
至于清河、平原等地,则交由慕容隆镇守,提防晋室北进。
慕容农看完书信,沉默良久。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目光深邃。
“三哥,”慕容隆轻声开口,“父亲的意思是,河北根本在幽州。幽州若失,则河北门户大开,高句丽可长驱直入,届时即便保有冀州,也难挡南北夹击。”
“我明白。”慕容农缓缓说道,“幽、平二州乃燕国故地,更是抵御北方外患的屏障。只是”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绵绵秋雨。
“我在清河、平原等地经营半年,屯田已初见成效,流民渐安,军粮可自给。若此时北上,这些基业恐怕”
慕容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接话。他拿起酒壶,为兄长斟满酒杯,动作从容不迫。
“四弟不催促我北上?”慕容农有些意外。
慕容隆微微一笑:“军情紧急,但急不在一时。我刚到此地,清河情况尚不熟悉,还需兄长指点关照。况且,北上幽州非同小可,需周密准备,粮草、兵械、路线,样样都要筹划。”
慕容农眼神微动,重新审视着这位年轻的弟弟。他原以为慕容隆会以父命相催,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
“你在路上可曾听说并州动向?”慕容农换了个话题。
慕容隆正色道:“探马来报,王永与张蚝汇合后,已有五万之众。他们虽未公开与燕国为敌,但显然在积蓄力量。并州毗邻幽州,若是王永与馀岩勾结,幽州局势将更加危急。”
!“这正是我担忧之处。”慕容农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地图前,“你看,幽州北有高句丽,东有馀岩叛乱,西有并州王永,三面受敌。平幼将军兵力有限,难以久持。”
慕容隆也走到地图前,仔细审视着上面的标记。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山脉与河流,最终停在幽州的位置。
“父亲任命三哥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正是看中三哥善于统筹全局。”慕容隆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慕容农沉默地看着地图,心中思绪翻腾。
他好不容易在清河打开局面,拉拢士族。现在离开这里,意味着放弃已经打下的一片基业。
“三哥,”慕容隆的声音打断了慕容农的思绪,“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父亲年事已高,虽雄才大略,但毕竟精力有限。”慕容隆压低声音,“大哥早逝,二哥不善军事,南征北战,都有赖三哥和叔父。此番北上幽州,若能平定叛乱,击退高句丽,稳固北方,则功勋卓着,日后”
他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明了。
慕容农眼神一凛,盯着弟弟:“四弟此言何意?”
慕容隆坦然面对兄长的目光:“我只是为三哥考虑。乱世之中,功业是立足之本。清河虽好,终究只是一隅之地。我知道你舍不得清河基业。但若能在幽州立下大功,将来何愁没有更好的封地?届时,整个河北都可能”
“慎言。”慕容农抬手制止了弟弟的话。
“晚间,我在崔府设宴,给你介绍一下河北士族,要想稳定清河,还真不离开崔氏。”
慕容农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但此举在慕容隆看来,却是态度松动的表现,他自然不会紧紧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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