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仇恨(1 / 1)

邺城内,逃回来的毛晴,正在替叔父守丧。

毛府门前,早已挂起了白幡。府内一片缟素,哭声隐隐。

灵堂正中,停着一具黑漆棺椁。棺椁尚未盖棺,里面只有一些毛当的一些旧衣物,至于毛当的尸首,还在城外燕军中,被慕容农示众。

几个半大的孩子跪在灵前,他们是毛当的儿子,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和茫然,哭得声音嘶哑,却连父亲的仇人的面都未曾见过。

毛晴没有哭。她直挺挺地跪在棺椁前,伸出手,轻轻抚过棺木冰冷的边缘,她看着叔父遗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出征前的模样。

如今,人已永隔。

一股炽热的、如同熔岩般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翻涌、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那不是悲伤,那是恨,是滔天的恨意,全部凝聚在一个名字上——慕容农。

“叔父”她低声呢喃,声音冰冷如铁,“你放心,此仇,侄女必报!”

数日后,长乐公苻丕的行宫内。

毛晴穿着一身斩衰重孝,走进了大殿。她的脚步很稳,腰背挺得笔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直直地望向苻丕。

“臣女毛晴,叩见长乐公。”她依礼下拜,声音清晰,不带一丝哽咽。

苻丕看着殿下跪着的女子,心头一阵烦闷,又一阵恻然。毛当是他的得力将领,他的死,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巨大的损失。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毛娘子请起。毛当将军为国捐躯,我心甚痛。还望节哀。”

毛晴没有起身,反而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长乐公,臣女叔父为国战死,马革裹尸,是他的本分。然,杀叔父者,慕容农也!此仇不共戴天!臣女恳请长乐公,允准臣女前往军前,手刃仇敌,以慰叔父在天之灵!”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苻丕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毛娘子,”苻丕斟酌着词句,语气带着宽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毛当将军忠勇,我亦恨不能手刃慕容垂父子。然,军中之事,非同儿戏。你一介女流,如何能上阵杀敌?那慕容农骁勇异常,连毛当将军都我又岂能让你去涉险?”

他顿了顿,看着毛晴那丝毫不为所动的眼神,心中无奈更甚,继续道:“如今邺城局势艰难,我亦需步步为营。这样吧,毛当将军灵柩不宜久留,我会派一队精锐兵马,护送你们一家,还有毛当将军的灵柩,返回长安故里,好生安葬。待他日我扫平叛逆,定当亲自为毛当将军报仇雪恨!”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稳妥,也最符合常理的安排。

毛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苻丕:“长乐公!臣女不要他人护送回长安!长安是安全,但仇人在河北,在慕容农的刀上!我若回去,有何颜面去见毛家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去见河州的父亲!”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强自压制着,“臣女自幼随父习武,弓马刀枪亦曾涉猎,不敢说万人敌,但拼得一身性命,未必不能换那慕容农一道伤口!”

“胡闹!”苻丕身边姜让忍不住低喝出声,“军国大事,岂容你一女子置喙!长乐公体恤,安排周全,你当感恩才是!”

毛晴看也不看姜让,只是死死盯着苻丕。

苻丕被她看得有些狼狈,心中那点因为毛当之死而产生的愧疚,渐渐被一种被逼迫的不悦所取代。他挥了挥手,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事不必再议!我意已决,护送之事,三日后启程。毛娘子,回去好生准备吧。莫要让你叔父走得不安心。”

最后一句,带上了人情,也堵死了毛晴所有当庭争辩的可能。

良久,她再次俯身,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臣女遵旨。谢长乐公恩典。”

她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哭诉。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似乎更加僵硬了。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大殿,素白的孝服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背影。

苻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左右叹道:“毛兴有女如此,刚烈不逊其父其叔啊可惜,是女子。”

离开行宫,毛晴并没有立刻回府。她转向行宫一侧的偏院,那里是苻丕的夫人杨氏所居之处。

杨氏,乃是杨膺之妹,出身仇池氐族杨氏,与氐族毛氏同为氐族支柱,毛晴与杨氏年岁相仿,算是旧识。

院中的槐树下倒是比外面凉爽些许,杨氏正坐在石凳上做着针线,看到一身缟素的毛晴进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妹妹”她握住毛晴冰冷的手,未语先叹,眼中满是怜惜和同情,“你受苦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一声温和的呼唤,仿佛瞬间击碎了毛晴强行筑起的心防。她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反手紧紧抓住杨氏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杨姐姐”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叔父他死得好惨那慕容农慕容农”她泣不成声,多日来的悲痛、愤怒、屈辱,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杨氏将她轻轻揽住,拍着她的背,柔声劝慰:“我知道,我知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她将毛晴引到树下的石凳坐下,亲自斟了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

毛晴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悲声。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杨氏,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姐姐,我方才去求见长乐公,请命诛杀慕容农。”

杨氏并不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无奈:“晴妹妹,你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只是长乐公有他的难处。”

她斟酌着词语,声音轻柔,却试图点明那残酷的现实:“如今邺城被慕容垂大军窥伺,人心惶惶。兵力本就不足,粮草转运艰难。长乐公日夜忧思,是如何守住这邺城,如何稳定局势。他并非不想为毛当将军报仇,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可能同意让你一个女子去行险,这于军心、于情理,都不合。派兵护送你们回长安,已是眼下他能做到的最稳妥的安排了。”

毛晴静静地看着杨氏,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重新变得冰冷而清晰。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让杨氏心头发紧:“姐姐,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她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如同饮下一杯苦酒。

“我明白长乐公的难处。”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长乐公有他的大局,我毛晴,也有我的‘道理’!杀叔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毛晴枉自为人!既然长乐公不能帮我,那我便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报!”

杨氏心头猛地一跳,瞬间猜到了毛晴的想法。她是要孤身涉险,去行刺慕容农!这简直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妹妹!不可!”杨氏失声惊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毛晴感到疼痛,“你莫要做傻事!那慕容农何等人物?万军之中能斩上将的首级!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去近他的身?这无异于自寻死路!你若再有闪失,让你河州的父亲如何承受?让你毛氏一门如何承受?”

她的语气急切,带着真切的担忧和恐惧:“听姐姐一句劝,暂且忍耐,随长乐公安排回长安去。报仇雪恨,不在这一时啊!”

毛晴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杨氏的手。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动作缓慢而郑重。

“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看着杨氏,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淬炼过的寒铁,“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必须为之。忍?我忍不了。每多忍一刻,叔父在天的英灵便不得安宁一刻,我心头的恨火便灼烧一刻!”

她微微昂起头,露出纤细却执拗的脖颈:“死?我当然怕。但若因怕死便龟缩不前,苟活于世,我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那比死更难受!”

“晴妹妹”杨氏还想再劝,却发现自己词穷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孝服、眼神决绝的女子。

最终,她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眼中盈满了泪水,是为好友的命运,也是为这乱世之中,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你你何必如此”

毛晴看着杨氏流泪,冰冷的心湖似乎微微触动了一下。她放缓了语气,低声道:“姐姐,不必为我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气氛沉默下来,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两人相对无言,似乎都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这般平静地相聚了。她们聊起了些旧日时光,在长安时少女间的趣事,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遥远得如同隔世。但无论是毛晴还是杨氏,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末了,毛晴后退一步,对着杨氏,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庄重。

“杨姐姐,多年来,承蒙关照。”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期。望姐姐珍重万千。”

杨氏站起身,泪眼朦胧,她知道,毛晴去意已决。她上前一步,将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褪下,塞到毛晴手中,声音哽咽:“妹妹拿着,路上或许有用。一切小心。”

毛晴没有推辞,紧紧攥住了那枚犹带着杨氏体温的玉镯。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杨氏一眼,仿佛要将这位旧友的容貌刻印在心底。

然后,她毅然转身,素白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院门的阴影处,再无回头。

杨氏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侍女轻声呼唤,才颓然坐回石凳上。夕阳的余晖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见了她满脸的无奈与悲凉。

她知道,毛晴这一去,便是将自身投入了那滚滚的时代洪流与复仇的烈焰之中,凶多吉少。而她,只能在这深宫院落里,无能为力地看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传来的消息。

乱世如炉,人命如草。

毛晴走出行宫,邺城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慕容垂燕军大营的所在,也是慕容农所在的方向。

她摸了摸袖中,那里藏着一柄贴身携带的、淬过剧毒的匕首,冰凉刺骨。

她的眼神,比匕首更冷。

“慕容农”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如同最庄严的誓言,“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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