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处弥漫着血腥与焦臭气的战场,方岩并未选择直线向西北逃窜。他深知鬼子和那些可能存在的追踪者绝非易与之辈,直线逃亡无异于自曝行踪。他带着队伍先是向东北方向快速行进了约莫两三里地,刻意在泥泞的地面和稀疏的林地间留下清晰的足迹和板车辙印。
直到抵达一条因暴雨和洪水而水位上涨、水流湍急的溪流边,方岩才停下脚步。
“顺着溪流,往上走。”他下令道,率先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众人虽不解,但无人质疑,纷纷咬牙跟上。金胖子奋力推着板车在及膝的溪水中艰难前行,朴氏抱着孩子,恩贞和熙媛搀扶着陈阿翠,韩正希则警惕地端着枪断后。
在溪水中逆流而上走了近一里地,方岩才示意众人上岸,选择了一处岩石裸露、不易留下痕迹的河滩。“休息一刻钟,尽量别留下痕迹。”
他自己则利用这短暂的时间,仔细清理了队伍上岸时可能留下的水渍和脚印,并用树枝简单扫平了痕迹。虽然做不到天衣无缝,但至少能干扰判断,拖延时间。
休整过后,队伍再次启程,这次是真正的西北方向,朝着边坡州郡的腹地深入。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方岩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易守难攻。
“在这里等我,不要生火,保持安静。”方岩将母亲小心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对众人低声嘱咐。然后,他如同灵猿般,选中了一棵靠近坳口、枝繁叶茂的高大柏树,三两下便攀了上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浓密的树冠中。
树冠之上,视野豁然开朗。方岩如同蛰伏的猎豹,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遥遥望向之前他们焚烧尸体的方向。
果然!远处那片天空下,隐约有晃动的光点!是马灯!而且不止一盏!光点移动的方式训练有素,呈扇形散开,显然是在进行搜索。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偶尔会有短暂的、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那是照相机的闪光灯!鬼子竟然动用了这东西?他们在记录什么?现场?还是尸体的异状?
方岩眉头紧锁。鬼子的反应速度和专业性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让他感到一丝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到猎犬的吠叫声。以鬼子的作风,追踪搜捕,军犬几乎是标配。是洪水冲毁了设施,军犬损失殆尽?还是这片区域有什么让军犬都感到恐惧或者不适的东西,使得鬼子不敢轻易使用?
他低头,看向树下。韩正希正仰着头,努力想透过枝叶的缝隙寻找他的身影,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她显然不会爬树。
方岩心中莫名一动,升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念头。他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滑下树干,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韩正希面前。
“看什么呢?”他声音不高,却把全神贯注盯着树上的韩正希吓了一跳。
女孩猛地回神,看到近在咫尺的方岩,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东东家,您下来了”
方岩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淡,带着点戏谑:“以后我没事就在树上待着,看你怎么办。”
这话如同点燃了爆竹,韩正希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赌气似的走到柏树旁,伸出纤细的胳膊就要去抱那粗糙的树干,试图凭借蛮力爬上去,结果自然是滑了下来,弄得满手树皮,更加狼狈。
不远处正在检查板车绳索的金胖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压低声音打趣道:“正希姑娘,别急嘛!东家本事大着呢,以后有机会,肯定会教你的什么都会教你的”他说着,还故意拖长了语调,胖脸上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方岩冷冷地横了金胖子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锥,瞬间让金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方岩不再理会这个小插曲,迅速下达指令。他将那辆载重自行车推到朴氏面前:“朴嫂子,你推着这个,带着孩子能省点力气。”女人自然感激的答应。
然后,他走到母亲身边,不由分说地再次将陈阿翠背起,用布带固定好。接着,他和金胖子一起,将板车上一些相对不重要、过于沉重的杂物丢弃,只保留核心的武器、弹药、药品和粮食,然后让体力几乎耗尽、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恩贞和熙媛坐上空出来的板车位置。
“正希,你推着那辆木头自行车,跟紧我。”方岩最后对韩正希吩咐道。那辆木头轮子的自行车虽然笨重,但至少能驮点东西,也比人推着省力。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方岩背着母亲与金胖子拉着载着两个小姑娘和物资的板车走在最前面,韩正希推着木头自行车殿后,朴氏则推着大轮自行车居中跟在板车后。
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路途竟然出奇的“顺利”。没有再遇到那些诡异的“山贼活尸”,也没有撞见大规模的“吵货”,甚至连野兽的踪迹都很少见。只有夜风吹过山林的呜咽,和脚下踏过落叶与碎石的沙沙声。
!更让众人感到惊奇的是,他们虽然疲惫,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支撑?连续的高强度跋涉、精神紧绷、甚至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战斗,按照常理,早就该累瘫了才对。可此刻,除了肌肉的酸胀和精神的倦怠,他们竟然还能保持着相当的行进速度!
金胖子拉着板车,虽然依旧气喘吁吁,却不像之前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朴氏也感觉双腿比以前有劲多了。就连板车上蜷缩着的恩贞和熙媛,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被极度的疲惫暂时压制了下去,眼神虽然依旧茫然,却不再像受惊的兔子般时刻充满恐慌。
方岩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悄然运转“观气”之能,回头扫视了一眼队伍。
金胖子体内那原本浑浊浮躁的黄色气息,似乎沉淀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算不上强壮,但根基稳了不少。朴氏那黯淡的灰蓝色气息,也明亮了一丝,代表生命力的光晕稳定地跃动着。
最明显的是恩贞和熙媛。之前她们的气息微弱而混乱,充满了冰寒的恐惧,此刻那代表恐惧的冰蓝色气脉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肆意冲撞,而是变得平和、内敛,如同冻结的湖面,虽然冰冷,却不再掀起惊涛骇浪。她们的生机之气,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就连背上的母亲陈阿翠,方岩也能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比之前更加绵长,背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感似乎也减弱了些。
是那场生死搏杀激发了潜能?还是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体能锻炼终于开始显现效果?亦或是这北汉山区域中,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
方岩无法确定。但他知道,这总归是好事。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更强的体力和更稳定的心志,意味着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他收回目光,背稳了母亲,加快了脚步。夜色深沉,前路未知,但至少,他们还在前进,并且似乎正在变得比以前,更加强韧。
坡州郡,始终就在前方。那里是新的绝望,还是暂时的喘息之地?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