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冷却的血色火球,缓缓沉入被洪水肆虐过的汉城地平线之下,将天边浑浊的云层和下方泛着油污的汪洋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方岩站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土丘上,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曾经是城市、如今已是泽国的方向。那个自杀的日本男人临死前诡异的眼神和话语,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整船的鬼子兵被狙杀,加上那个身份不明、气质非凡、最后又果断自尽的怪人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等到洪水稍退,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更加严密、甚至可能超出常规的搜捕和报复。汉城,不能再待了。
“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走。”方岩转身,对疲惫不堪的众人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容置疑,“往北,去边坡州郡。”
金胖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方岩那冷峻如铁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认命地开始重新捆绑那些本就没怎么解开的行李。朴氏默默抱着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但更多的是麻木。
韩正希则带着新救下来的两个女孩走了过来。两个女孩已经换上了从鬼子船上找到的、略显宽大的干净衣物,脸上也擦洗过了,虽然依旧瘦弱惊恐,但总算有了点人色。她们怯生生地站在韩正希身后,不敢抬头看方岩。
“东家,她们一个叫恩贞,十三岁;一个叫熙媛,十二岁。”韩正希轻声汇报,她看着方岩紧锁的眉头,心里明白东家的烦恼。队伍里现在除了金胖子,全是女人和孩子(朴氏的孩子),阴盛阳衰得厉害,而且多是需要保护的弱势群体。
方岩的目光在恩贞和熙媛脸上扫过,确实如韩正希所料,他根本没用心去记这两个名字,只觉得又是两个需要分出口粮、和自己岁数差不多还拖脚的“小累赘”。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韩正希道:“你安排她们。教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收拾行李,照顾伤员(指陈阿翠),或者以后学着处理食物。如果实在做不了,就去照顾好我娘。”
“是,东家。”韩正希点头应下,她能感觉到方岩语气中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转身,温和但坚定地对两个女孩低语了几句,带着她们去帮忙整理刚刚从鬼子船上缴获的物资。
方岩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暗叹。武装现在不算差了,一长一短两支步枪,一挺歪把子轻机枪,弹药也补充了一些,还有若干军粮和药品。狐恋蚊血 首发但粮食问题依旧严峻,鬼子那些硬邦邦的压缩干粮和罐头数量有限,要支撑这么一大家子人长途跋涉,捉襟见肘。
他走到母亲陈阿翠身边。陈阿翠背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和元气温养,已经不再流血,但脸色依旧苍白,靠在残墙上闭目养神。感觉到儿子靠近,她睁开眼,眼中带着担忧:“岩儿,又要走?”
“嗯,这里不安全了。”方岩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背后的包扎,“娘,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儿啊”陈阿翠看着儿子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那个“遇仙开窍”的解释,她选择相信,但儿子身上那股越来越重的杀伐气和领袖的决断力,依旧让她感到陌生和隐隐的心疼。
“娘,你好好休息,别做事了,省着点力气,咱们路上还要走很久。”方岩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水囊递给母亲,又掰了小半块压缩干粮,喂给她吃。
夜色渐浓,没有休息太久一行人再次踏上迁徙之路。方岩打头,手持三八式步枪,精神高度集中,“观气”之能提升到极限,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韩正希端着短管步枪殿后,同样警惕。金胖子推着装载大部分物资的板车,吭哧吭哧地跟着。朴氏抱着孩子,恩贞和熙媛则一左一右搀扶着身体虚弱的陈阿翠,两个小姑娘显然很害怕,但努力按照韩正希的吩咐做事,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们沿着洪水边缘,向着西北方向,也就是边坡州郡的大致方位前进。北汉山边,脚下的小路泥泞不堪,时常需要绕开被洪水冲垮的区域或者漂浮着杂物、尸骸的积水潭。空气中弥漫着水腥、腐臭和一种灾后特有的死寂。
方岩的直觉没有错。就在他们离开之前藏身的土丘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在他“观气”视野的边缘,几团模糊、迅捷、带着明显恶意和窥探欲的“气”,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缀上了他们!
这些“气”并非丧尸那般污浊混乱,也不同于鬼子兵那种训练有素却缺乏灵动的凝聚感,它们更加飘忽,更加阴冷,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带着一种猎食者的耐心和狡诈。
方岩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韩正希提高警惕。韩正希立刻心领神会,握紧了步枪,目光扫向侧后方的黑暗。
“加快速度!”方岩低喝一声,率先加快了步伐。他不能确定跟踪者的数量和具体实力,但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然而,带着板车和伤员,他们的速度实在快不到哪里去。后面的追踪者显然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加速,不再刻意隐藏行迹!
“嗖——!”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来自侧翼的一片灌木丛!
方岩想都没想,猛地将身边的母亲和搀扶她的恩贞向下一按!“趴下!”
一道黑影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在了前方一棵树的树干上——那是一支做工粗糙、却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骨矛!或者说,是用某种大型动物(或者)腿骨削制而成的投矛!
“敌袭!找掩护!”方岩厉声喝道,同时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已然喷出火舌!
“砰!”
子弹射向骨矛飞来的灌木丛,传来一声闷响和压抑的痛哼,显然击中了目标。
但与此同时,更多的黑影从道路两旁的废墟和阴影中窜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这些“人”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敏捷,他们穿着用兽皮、破布甚至藤蔓胡乱拼凑的衣物,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泥彩,眼中闪烁着饥饿、疯狂和一种原始的攻击欲!他们手中拿着骨矛、磨尖的钢筋、甚至还有简陋的弓箭!
不是鬼子!也不是丧尸!是幸存者?或者说,是已经在废墟和灾难中彻底退化、沦为掠食者的“野人”!
“吼!”“嗷!”
他们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狼群般扑了上来!目标明确——金胖子推着的板车,以及队伍中看起来最弱小的女人和孩子!
“老金!保护物资和娘!”方岩瞬间判断出形势,这些“野人”数量不少,至少有十几个,而且身手敏捷,近战威胁极大!他必须挡住正面!
“正希!瞄准了打!”方岩一边快速拉动枪栓,精准地点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野人,一边对韩正希吼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节省子弹了!
“是!”韩正希应道,短管步枪在她手中连续喷吐火舌。虽然紧张,但经历过之前与鬼子的实战,她的心态稳定了许多,射击也更有章法,虽然未必枪枪毙命,但也成功压制住了侧翼扑来的敌人,至少延缓了他们的速度。
金胖子吓得魂飞魄散,但他也知道板车上的物资是命根子,竟然鼓起勇气,抽出别在腰间的斧头,嗷嗷叫着护着陈阿翠守在板车旁,对着一个试图爬上车抢夺东西的野人狠狠劈去!
朴氏紧紧抱着孩子,蜷缩在板车底下,吓得浑身发抖。恩贞和熙媛则自觉死死护在陈阿翠身前,虽然她们自己也怕得要死,但还是捡起地上的石块,胡乱地朝着靠近的野人扔去。
陈阿翠看着眼前混乱而危险的场面,看着儿子如同磐石般挡在最前面,手中的步枪每一次响起都必然有一个野人倒下,她心中充满了恐惧但又心安的矛盾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后她只知道自己的“岩儿”,真的不一样了。
战斗异常激烈和混乱。这些野人似乎毫无恐惧,受伤了也依旧疯狂扑击,而且他们熟悉地形,利用废墟的掩护不断逼近。
方岩的步枪子弹很快打空,他毫不犹豫地扔掉步枪,反手拔出猎刀,迎上了两个挥舞着骨刀扑上来的野人!他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猎刀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挥出都直指要害,瞬间就将两个野人解决。
但更多的野人围了上来!他们似乎看出了方岩是最大的威胁,集中力量攻击他。
“东家小心!”韩正希看到方岩被围攻,心急如焚,想要冲过来支援,却被两个从侧面绕过来的野人缠住,短管步枪在混战中准心太差难以发挥,她只能拔出刺刀勉力格挡,险象环生!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高大、脸上涂满白色泥彩、如同鬼魅般的野人头目,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方岩的侧后方,手中一柄用汽车弹簧钢板磨制的、带着狰狞弧度的砍刀,带着恶风,直劈方岩的后颈!
方岩正被前面的敌人缠住,似乎毫无察觉!
“岩儿——!”陈阿翠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方岩仿佛背后长眼,老兵油子般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侧前方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劈砍!同时,他左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头目持刀的手腕,右手的猎刀如同闪电般反向刺出,直插对方腋下的空门!
“噗嗤!”
猎刀深深没入,那野人头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砍刀脱手落下。
方岩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拧转刀柄,彻底搅碎了对方的心脏。头目眼中的疯狂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倒地。
首领被杀,剩下的野人顿时士气大挫,发出几声不甘的嘶吼,如同潮水般退入了黑暗的废墟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浓郁的血腥气。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方岩拄着猎刀,微微喘息,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和险境,让他也消耗不小。他环顾四周,金胖子瘫坐在板车旁,斧头上滴着血,胖脸煞白。韩正希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正在流血,但她顾不上包扎,快步跑到方岩身边,紧张地问:“东家,您没事吧?”
朴氏抱着孩子从车底爬出来,惊魂未定,连忙跟着恩贞和熙媛护在陈阿翠身前,几个女人小脸吓得毫无血色,直到确认安全,大家才听到小孩一直呵呵的笑着,只是这笑声听起来可是太怪异了。
朴嫂子赶紧哄着孩子,而母亲陈阿翠看着儿子安然无恙,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下,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后怕淹没。她看着儿子身上溅到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骇人杀意,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垂下了眼帘,偷偷的抹着眼泪。
方岩走到那个野人头目的尸体旁,用脚踢了踢,确认死亡。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对方简陋的装备和身体状态。这些人肌肉结实,但明显长期营养不良,指甲缝里满是黑泥,身上散发着浓烈的体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吵货”的腐臭味,但又有所不同。
他们是被灾难异化了的人类?还是某种新的变异品种?
方岩的心情更加沉重。汉城周边,看来不仅仅有鬼子和丧尸,还有这种退化、疯狂的掠食者群体。未来的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走。
“清点伤亡,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方岩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坚定,“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麻烦。”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尤其是那两个新来的、瑟瑟发抖的女孩,心中那份因为队伍阴盛阳衰而产生的烦躁感更重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正希。老金,朴嫂子受伤了吗?没伤就检查板车和物资。”三人都摇头否认。接着方岩顿了顿,目光扫过恩贞和熙媛,“你们两个,还能走吗?”
两个女孩用力点头,虽然害怕,但求生欲让她们不敢示弱。
“那就好好跟上。另外我娘你们表现的不错!”方岩不再多言,重新背起步枪,将猎刀上的血迹在死去的野人衣服上擦净,目光投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边坡州郡,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走下去。活下去,变得更强,然后弄清楚这个崩坏的世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和危险。而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无论是鬼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