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路的尽头连着一条官道。
云箬踩上平整的青石板时,天已大亮。雾散了,山风也停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她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走路时右臂不敢摆动,但她没有停下。她知道,只要停下,那些画面就会回来——炼魂柱、血槽、楚尘三人冷漠的脸。
她走了很久,终于看到前方有炊烟升起。
那是个边陲集市,不大,夹在两座低矮的山之间。路边搭著布棚,挂著草药、符纸、旧法器,还有些凡人卖的粗粮和陶罐。来往的人不多,大多是穿着简朴的低阶修士,背着包袱,步履匆匆。
云箬走进集市,在一家茶摊前坐下。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见她进来也不多问,只端来一碗粗茶,放在桌上。茶色发黄,有股子苦味,但能润喉。云箬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手仍贴在剑柄上,眼睛盯着来往的人。
她不能放松。那个青灰布衣的男人虽然走了,可他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转。闲云宗快没了。只剩破屋老弱。你去了也得不到庇护。
她不信他全说的是真话,可也不敢全当假话听。
她必须确认。
就在她低头喝茶的时候,旁边桌传来说话声。
三个修士坐了下来,衣服都带着泥点,像是刚从野外回来。他们点了热汤和干饼,一边吃一边聊。
“唉,如今大宗门门槛高得吓人,玄阳宗更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其中一人叹气,“还好还有个闲云宗,不嫌我们修为低,还收留了几位同乡。”
云箬的手指微微一动。
另一个穿灰袍的修士点头:“可不是?我表弟前月去试炼,人家宗主亲自接待,没半点架子。虽说是穷点,连护山大阵都残破不堪,可人心热啊。”
第三人咬了口饼,笑着说:“最难得是没那些弯弯绕绕。我在清风宗外门待过两年,天天勾心斗角,差点把道心磨没了。闲云宗那几位弟子,见了面都笑着打招呼,像一家人似的。”
云箬听着,没抬头。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剑柄。
这些话和那个男人说的不一样。
他说闲云宗快没了,是事实。破屋、老弱、无阵法守护,这些都可能是真的。可这些人说的也是事实。人心未散,愿意收留弱者,不摆架子,不玩权术。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大宗门庇护。
她要的是一个没有阴谋的地方。
一个不会有人在背后算计她,不会把她绑上炼魂柱的地方。
哪怕那里只有几间破屋,只要没人想抽她的骨,吸她的血,就比玄阳宗强一万倍。
她又喝了一口茶。
苦味还在,但喉咙舒服了些。
她想起昨夜那条藤蔓小路。指尖碰到时的灼热感,是凤凰骨的预警。那条路有邪族残阵,不能走。那个男人说得对。
但他劝她停下。
而她不能停。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十三年的炼魂折磨,骨头一根根被抽出来,血一次次被取走。她活下来不是为了躲起来。
她是为了变强,为了亲手撕碎那些虚伪的嘴脸。
她放下茶杯,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轻轻放在桌上。
起身时,她背挺直了。
肩上的伤还在疼,脚底也发酸,但她走得比刚才快了些。
她走出集市,踏上通往北面的官道。
路上行人渐少,两旁是稀疏的树林和荒田。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她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闲云宗到底还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里的屋子是不是真的破败不堪。但她知道,总有人愿意收留弱者,总有人还守着修仙者的本心。
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万人大派,不需要资源堆砌。她只需要一个能让她安心修炼的地方。
一个不会背叛她的地方。
她走了一段路,看见路边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方向。箭头指向东北,写着“闲云宗”。
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
她沿着箭头所指继续走。
太阳升到头顶,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烫。她抬手挡了一下,脚步没停。
她开始回想自己学过的功法。《凤凰涅盘诀》第一层已经稳住,灵力运转顺畅了些。等到了闲云宗,她得尽快找地方闭关,把境界提上去。
她不能再弱下去。
她必须快点变强。
否则,下一次面对楚尘他们,她可能撑不过三招。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立刻警觉,右手滑向剑柄,却没有回头。脚步声很轻,像是一个人,走得很慢。
她放慢速度,让对方靠近。
那人走到她身后几步远时,停下了。
“姑娘。”那人开口,声音沙哑,“你也去闲云宗?”
云箬没动。
“我看你走这条路,应该也是。”那人说,“我劝你一句,别去了。”
云箬缓缓转身。
说话的是个老头,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拄著一根木杖。他脸上有皱纹,眼神浑浊,但站得直。
“为什么?”她问。
“因为那里没人了。”老头说,“三年前玄阳宗打压,宗门战死了大半弟子。剩下的要么逃了,要么转投别派。现在那里就剩几个老弟子守着祖师殿,连个像样的长老都没有。”
云箬看着他。
这和那个青灰布衣的男人说的一样。
“那你呢?”她问,“你为什么去?”
老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声音低了些:“我女儿在那里。她是闲云宗最后一个医女。我没地方去了,只能去找她。”
云箬沉默。
老头抬头看她:“你年纪轻轻,修为也不低,何必去那种地方?不如换个目标,找个大派试试。”
“如果大派都不要我呢?”她问。
老头摇头:“那就散修吧。好歹自由。”
云箬没再说话。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老头在后面喊:“姑娘!前面山路不好走,晚上常有野兽出没!你一个人太危险!”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加快脚步。
风更大了,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握紧剑柄,一直向前。
她知道前面有危险。
她也知道闲云宗可能真的衰败了。
可她还是得去。
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走过一片荒地,看见远处有座小桥。桥下是干涸的河床,布满碎石。她走上桥,脚步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声。
桥中间站着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袍,背着一把旧剑。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她。
“你也去闲云宗?”他问。
云箬点头。
男子笑了笑:“真巧。我也是。”
他让开一步:“一起走吧。路上多个伴,安全些。”
云箬没拒绝。
她走上桥,和他并肩而行。
走到桥尾时,男子忽然说:“其实我去年去过一次。那时候宗门确实冷清,但弟子都在。他们没嫌弃我修为低,还借我功法抄录。”
云箬看他。
“我知道外面都说闲云宗完了。”男子说,“可我觉得,只要人心还在,就不算完。”
云箬没说话。
但她握剑的手,松了一点。
他们走过桥,继续向前。
太阳开始西斜。
云箬的脚步越来越稳。
她不再只是逃离。
她是奔向一个地方。
一个可能存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