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晨雾，比往日浓了三分。
张三丰立于紫霄宫前的露台，白须在微凉的风里轻轻拂动，目光却穿透层层雾霭，落在山下蜿蜒的石阶尽头。他身后，宋远桥、俞莲舟等七位弟子肃立如松，神色皆是凝重。昨夜收到的飞鸽传书还攥在宋远桥手中，信纸边缘已被他指尖的力道捏得发皱——襄阳城破，郭靖、黄蓉夫妇殉国，郭破虏战死，郭襄创立峨嵋派。
“师父，”宋远桥沉声道，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沙哑，“丐帮弟子传来消息，蒙古大军已占据襄阳，正在清查城中武林人士，不少忠义之士惨遭屠戮。我们是否即刻派人前往接应？”
张三丰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七位弟子，最终落在俞莲舟身上：“莲舟，你性子沉稳，即刻带领青书和十名弟子，乔装潜入襄阳，探查郭氏夫妇遗骸下落，护送幸存的武林同道前来武当避祸。切记，不可与蒙古大军正面冲突。”
“弟子遵命。”俞莲舟躬身领命，神色冷峻如铁。一旁的宋青书攥紧了腰间长剑，眼中满是急切与悲愤，却不敢多言——他知道，此刻任何冲动都可能酿成大祸。
张三丰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腰间的真武剑，剑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襄阳一破，中原武林便如断了梁柱。我们武当，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望向云雾缭绕的武当金顶，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郭大侠夫妇一生镇守襄阳，鞠躬尽瘁，如今以身殉国，这份忠义，当为天下楷模。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里添了几分忧虑，“郭二姑娘性情刚烈，此番国破家亡，怕是会做出不理智之事。远桥，你派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务必劝她冷静行事。”
宋远桥点头应下，心中却沉甸甸的。他知道，郭襄自少年时便敢独闯江湖，如今遭遇如此巨变，怕是难以劝服。七位弟子相视一眼，皆是愁容满面——武当山的晨雾，仿佛也染上了这份沉重，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峨眉山的金顶之上，却是另一番压抑的景象。
灭绝师太端坐于大殿中央的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大殿冻结。她身前，周芷若和静玄等弟子垂首站立，大气不敢出。案几上，一封书信摊开，正是来自襄阳的急报，字迹潦草，墨迹中似乎还带着血痕。
“师父”周芷若轻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却还是被灭绝师太猛地睁开的双眼打断。
灭绝师太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弟子，最终定格在周芷若身上，语气冰冷刺骨：“郭靖、黄蓉夫妇殉国，襄阳城破，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周芷若浑身一颤，低声道：“弟子知晓，中原武林危矣。”
“不止如此！”灭绝师太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杯应声碎裂，茶水四溅，“郭氏夫妇一死，屠龙刀和倚天剑的下落便成了谜！那‘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传言，你以为蒙古人会善罢甘休？他们定会倾尽全力搜寻刀剑，一旦被他们所得，天下武林便再无翻身之日！”
静玄上前一步，躬身道：“师父，我们是否派人前往襄阳，协助武当弟子搜寻刀剑下落？”
灭绝师太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武当张三丰素来清高，未必会领我们峨嵋的情。更何况，郭靖黄蓉何等精明，怎会将刀剑留在襄阳？”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周芷若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芷若，你是我峨嵋最看重的弟子，日后这峨嵋的重担，便要落在你肩上。从今日起，你闭门修炼《九阴白骨爪》，务必尽快大成，将来若有机会得到屠龙刀和倚天剑，你便是拯救武林的希望。”
周芷若心中一紧，抬头望向灭绝师太，眼中满是复杂。她知晓《九阴白骨爪》阴毒狠辣，却也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只是，一想到襄阳城的惨状，想到郭襄不知生死的下落，她的心头便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峨眉山的风，从大殿的窗棂灌入，带着山间的寒意，吹得众弟子浑身发冷，更吹得她们心中的愁绪，愈发浓重。
桃花岛的海浪，比往日汹涌了许多。
黄药师立于弹指峰上，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望着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眼神空洞，往日里灵动的双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襄阳城破的消息，是三天前由一艘过往的渔船带来的。当听到郭靖和黄蓉殉国的消息时，这位一生桀骜不驯的东邪，竟是久久没有言语，只是转身回到了书房，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
“爹。”黄蓉的贴身侍女傻姑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声音带着几分怯懦，“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喝碗药吧。”
黄药师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拿走。”
傻姑不敢违逆，却也不愿离开，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黄药师落寞的背影，眼眶泛红。她虽心智不全，却也知晓，郭大侠和黄姑娘是爹最看重的人，如今他们不在了，爹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黄药师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道内力，轻轻一弹，远处一块礁石应声碎裂。他一生自负才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奇门遁甲无一不精，却终究没能护住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女婿。他想起黄蓉小时候在桃花岛上蹦蹦跳跳的模样，想起郭靖憨厚的笑容，想起一家三口回桃花岛省亲时的热闹景象，心中便如刀割一般疼痛。
“靖儿，蓉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老夫无能，未能护住你们”
狂风卷着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在为逝去的英雄悲鸣。桃花岛上的桃花，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瑟瑟发抖。黄药师望着茫茫大海，心中的愁绪如同这汹涌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知道，没有了郭靖黄蓉的中原武林，未来会走向何方，更不知道，这座承载了他一生悲欢的桃花岛，是否还能恢复往日的宁静。
与武当、峨嵋、桃花岛的愁云惨雾不同，孔雀山庄的夜晚，却是一片静谧祥和。
余大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子，正是程英。
程英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平静，呼吸均匀。她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色衣裙，衣襟上绣着几朵淡淡的兰花，正是她亲手所绣。此刻，她依偎在余大龙怀中，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丝毫没有往日的清冷与疏离。
谁也不会想到，昔日那个在嘉兴南湖旁温婉沉静的女子，那个杨过口中“温柔敦厚，宁静淡然”的程英姑娘，如今竟会躺在余大龙的怀中。更不会有人想到，一向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余沧海，此刻会睡得如此安稳，如此惬意。
余大龙似乎做了一个美梦，眉头舒展，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程英抱得更紧了些。程英被他抱得微微蹙眉，却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嘤咛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烛光摇曳，映照在两人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混合着程英身上的兰花香，让人感到一阵心安。
余这一生，兢兢营营，追逐权势，为了扩张孔雀派的势力，不惜与各大门派为敌，甚至不择手段。他曾以为，只有站在武林之巅，掌控天下武林的权势，才能让他感到满足，感到幸福。可直到遇见程英，他才明白，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
那日，他在襄阳城外的破庙里遇到了重伤昏迷的程英。彼时，襄阳城破，程英为了掩护丐帮弟子撤退，被蒙古兵所伤，险些丧命。余沧海本是路过，见她容貌清丽，气质不凡，便顺手将她救了回来。起初，他只是觉得程英是个难得的美人，或许可以用来牵制某些势力。可相处日久，他发现程英虽外表清冷，内心却极为善良温柔。她会为他煮茶，会为他缝补衣物，会在他处理门派事务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一语不发，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抚慰他内心的烦躁。
余大龙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程英了。每当他从外面归来，看到房间里那盏为他点亮的烛火，看到程英安静等待的身影，他心中的野心与戾气便会消散大半。他开始享受这种宁静的时光，享受怀中女子带来的温暖与安稳。
此刻，他抱着程英，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心中满是踏实。他不再去想武林纷争，不再去想权势地位，只觉得这样抱着她，一直睡下去，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程英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余沧海的睡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知晓余的为人，知晓他野心勃勃，双手沾满鲜血。起初，她对他充满了戒备与厌恶，甚至多次想过逃离。可余沧海虽对别人狠辣，对她却始终温和，从未有过半点强迫。他会为她寻来最好的药材疗伤，会为她搜罗各地的奇珍异宝，会耐心地听她弹奏《淇奥》，哪怕他并不懂音律。
在这座孔雀山庄里，她远离了江湖的纷争，远离了国破家亡的悲痛，找到了一份难得的安宁。她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忘记杨过，无法忘记襄阳城的惨状，无法忘记那些逝去的亲友。但此刻，依偎在余怀中，感受着这份短暂的温暖，她疲惫的心，终于可以得到一丝喘息。
她轻轻抬手，指尖拂过余大龙的脸颊，动作轻柔。余沧海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触碰，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程英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醒了？是不是我抱得太紧了？”
程英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余大龙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道：“睡吧，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程英闭上双眼，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进房间，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武当山的愁，是家国大义的沉重；峨嵋山的愁，是武林安危的忧虑；桃花岛的愁，是至亲逝去的悲痛。而孔雀山庄的余大尤在睡梦中，拥着怀中之人，享受着一份旁人无法理解的安稳与惬意。
这份幸福，或许不合时宜，或许为人不齿，或许短暂如泡沫。但此刻，对于余沧海和程英而言，这份依偎带来的温暖，这份远离纷争的宁静，便是真实存在的幸福。
有人欢喜有人忧，江湖路远，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这份幸福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但至少在这一刻，孔雀山庄的月光，温柔得不像话，而余沧海怀中的程英，终于卸下了一身的疲惫与防备，沉入了安稳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