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山庄的夜，比陆家庄更多了一分深庭幽静。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在精致的亭台楼阁间，将雕梁画栋勾勒出朦胧的银边。然而，山庄东北角一处雅致的客院厢房内，气氛却与这宁静的夜截然不同。
程英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站在余大龙紧闭的房门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丝绦，指尖冰凉，掌心却已沁出薄汗。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心上人的门前，而是站在高耸的断头台上。白日里陆无双那番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她的心尖：“姐姐，你瞧他多好啊！功夫又好，人品正直，哪点配不上你？你就去嘛，去说说话，送个点心也好呀！”
她心里自然是极中意余大龙的。自从他挺身相救，那份沉着如山岳、担当似碧海的气度，便深深镌刻在她心间。可女儿家的矜持与天生的内敛，让她对这种近乎是“送上门”的行为充满了恐慌和抵触。这感觉，就像是被人剥光了所有体面，赤条条地推到一个地方。
“无双还是算了”程英的声音细如蚊蚋，几不可闻，转身就想逃回自己的房间。
“别呀，姐姐！”陆无双像只灵猫般敏捷地闪到她身前，双臂一张，牢牢挡住了去路。今晚的她，穿着一身俏丽的桃红衣衫，眼睛亮得惊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因跛足而生的阴郁？自月余前那个深夜从余大龙房间出来后，她整个人如同被灌入了十全大补的汤药，精神头儿足得吓人，活脱脱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满脑子鬼点子的皮猴。
程英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妹妹，又是欣慰又是头疼。正是她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调皮捣蛋鬼”精神，才将自己一步步磨到了这门口。
陆无双紧紧拽住程英的衣袖，力道之大，程英根本挣脱不开。她凑到程英耳边，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姐姐，来都来了！你听听你自己的心跳声，是不是比打鼓还响？这不就说明你也想进去嘛！”她顿了顿，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爹爹可看好余大哥了，你再不抓紧点，小心被别人抢了先！我可是听说庄外好几家小姐都偷偷打听他呢！”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程英最隐秘的心事。她微微抿唇，眼神里的犹豫被一层薄薄的羞赧取代。
陆无双见有戏，立刻加码，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撒娇又是威逼，拉着程英的手轻轻摇晃：“好姐姐，你是我亲姐姐！你忍心看我白费这么多口舌吗？我就扒在窗户外头，远远地看着，万一、万一那木头人欺负你，我立马冲进去救你，好不好？快去快去！”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推着程英向前，直直撞向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咚”的一声轻响，更像是撞在程英的心口。她身体僵硬，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门，就在这时，从里面打开了。
余大龙显然刚刚沐浴过，仅穿着内里的单衣，外面松松披着一件外袍，湿润的发梢贴在额角，英挺的面容在门口昏黄的灯笼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他看见门口站着的姐妹俩，尤其是几乎要埋进妹妹怀里的程英，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程姑娘？陆姑娘？这么晚了二位有事？”
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像羽毛搔过心尖，让程英更觉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钻到地缝里去。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大哥！”陆无双笑嘻嘻地立刻接话，将怀中准备好的一个精致食盒往前一递，“我和姐姐做了些宵夜点心，特意送来给你尝尝！我姐姐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说话间，她一把将食盒塞进余大龙手里，然后猛地将还在羞赧状态、身子僵直的程英用力往前一推！
“诶！”程英一声惊呼，完全没防备，整个人便跌进了房门。仓促之间，她下意识地想抓住门框，却只碰到了余大龙那只拿着食盒、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
肌肤相触，带着余大龙刚从净桶中起身的温热微湿，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着皂角清香的男子气息。程英如同被滚烫的东西烫到，猛地缩回手，脸颊更是红得滴血，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珊瑚粉，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陆无双在外头看着这电光火石的一幕，“噗嗤”一声乐了，紧接着飞快地后退一步，极其利落地“啪”一声将房门从外面关严实了！
“姐姐你好好和余大哥聊聊，我先回去啦！”门缝里传来她轻快又带着点暧昧的叮嘱，随后便是她蹑手蹑脚跑开的细碎脚步声。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余大龙看着怀里食盒，又看看眼前羞窘得快要晕过去的佳人，哪还不明白那个鬼精灵的陆二小姐打的什么主意？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心悸。
“程姑娘请坐。”他定了定神，侧身让开，声音温和，试图化解尴尬，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
程英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陆无双那“扒在窗户外头”的话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胡乱地点点头，僵硬地走到桌边的圆凳旁，却迟迟不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房内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上。余大龙看着程英紧张无措的样子，心中怜惜之意更盛，缓步走近。“无双她就是爱开玩笑”他试图寻找话题，目光落在程英低垂的、浓密如蝶翼般的眼睫上。
不知是夜深人静的环境使然，还是陆无双那一推制造的微妙氛围在发酵，又或是他靠得太近，程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心跳加速的气息，她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发软。她终于抬眼看他，撞进他深邃如夜空、却又带着清晰暖意的双眸里。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程姑娘”余大龙的嗓音忽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替她拢一拢鬓边被夜风吹得微乱的发丝。
程英看着他靠近的手，呼吸陡然一窒，心擂如鼓，竟忘记了躲闪。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额角。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像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外间院墙阴影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正紧紧贴着那扇并未关严的雕花窗格缝隙处。陆无双像只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小脸涨得通红，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却又极其兴奋的光芒。
她听到了！
虽然隔着一道墙壁，但夜太静了。最初是一些含糊不清的低语，像轻柔的风拂过水面。渐渐地，语声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极其轻微的声响——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拥抱或是褪去？
然后是喘息声。
不是她曾经听过的那种习武练功后带着疲惫的粗喘。那是一种缠绵的、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溢出来的喘息。忽而低沉急促，仿佛忍耐着什么巨大的冲击；忽而轻柔悠长，带着一种餍足的慵懒。彼此交织，偶尔还夹杂着一声短促得几乎难以捕捉的、如同被某种巨大欢愉堵住咽喉的低哼，仿佛是自家姐姐发出的。
陆无双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火苗燎过，一阵阵发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红透了。这声音这声音跟她偷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描述的洞房花烛夜的情景何其相似！
她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不该有的声音惊扰了里头的人，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既害羞得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被那扇门后的神秘世界所吸引，好奇得挪不动步子。那粗重交织又缠绵悱恻的喘息，像羽毛搔刮着她的心尖，痒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听得太过入神，身体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蹭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倒了窗下放着的一个闲置小花盆。
“啪嚓——”一声细微但清晰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如同惊雷！
屋内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如同绷紧的琴弦瞬间崩断。
接着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陆无双吓得魂飞魄散，连头都不敢回，连滚带爬，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房间方向撒丫子狂奔，一溜烟消失在庭院深深的花木阴影里，只留下一串慌乱细碎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荡。
房间里，烛光似乎骤然黯淡了一下。程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受惊的鹿从某种迷梦中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身体因羞窘和紧张而微微发抖。而余大龙则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片刻，随即目光又柔和下来，落到怀中佳人羞红欲滴的脸庞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带着宠溺的无奈笑意。窗外，只有月影婆娑，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寂静重新笼罩了房间，烛影重新摇红。只是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经过方才旖旎与惊吓后更为浓稠的、心照不宣的暧昧气息。程英的指尖还残留着被触碰时的微麻，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方才令人心跳失衡的喘息余韵，身体里那股陌生的悸动尚未平息。
她看着余大龙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梢眼底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怜惜。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别怕，大约是只夜猫。”
这明显安抚的话，却让程英的脸颊又烧起一把火。她如何不知是什么“夜猫”？无双那丫头！羞死人了！她慌乱地低下头，恨不能将整个人都藏起来，声音细若蚊吟：“我我该回去了”
“等等。”余大龙的手掌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她微微发抖的肩膀。他不是那种只懂得勇猛精进的莽夫。
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程英只觉得一股电流窜遍全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能看见那小巧白皙的耳垂红得仿佛要滴血。那股强装镇定的外壳碎裂后露出的脆弱与羞怯，反而更能勾起一个男人心底最深处的保护欲与柔情。
“点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指向桌上的食盒，“谢谢你，无双没说错，你的手艺一定很好。”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用最寻常的话题，帮她重建摇摇欲坠的镇定，也重新拉出一道安全的距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程英被他温和的态度稍稍安抚，鼓起勇气，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眸看向他，里面全是羞赧与无措：“嗯。是是枣泥酥和茯苓糕。”
“都是我喜欢的。”余大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又克制地移开，“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无双那丫头，也亏她想得出来。”
提起陆无双，程英的脸又红了，带着点羞恼：“她她太胡闹了！”语气却毫无责备之意，只有做姐姐的对调皮妹妹的无奈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感激？
余大龙看着她娇嗔微怒的模样，眼神愈发柔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秀美的侧脸和纤细柔白的颈项上，如同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之前的亲密触碰虽被打断，却已在两人之间系上了一条无形的、更为紧密的纽带。那一声声压抑的喘息，是情动最真实的回响，已无需言语的表白。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一缕滑落的鬓发拢至耳后。这一次，程英没有躲闪，只是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他的动作无比轻柔，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后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下次”余大龙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似乎蕴藏着太多未尽之意，“下次我单独去找你，可好？”这是一个约定，一个承诺，也是一种试探。他想给她一个体面，而非在妹妹促狭的目光下仓促开始。
“”程英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攥住了，又酸又胀。所有的羞怯、慌乱、无措，似乎都在这句话里找到了安放的港湾。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双剪水秋瞳里的水光潋滟，胜过千言万语。
窗外，月影西斜，虫鸣低唱。屋内无声的暖流静静流淌，将空气都酿成了蜜糖。那些关于喘息、关于偷听的尴尬，在无声凝视间悄然化解，只留下心湖深处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预示着新的篇章，将在不久之后，于阳光下温柔开启。
墙根阴影下，某个偷跑出去又因为不放心折返回来的小身影，这次心满意足地悄悄溜走了，带着一脸促狭而欣慰的偷笑。她促成的这桩好事，看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