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手里拎着那个不大的米缸。
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的时候,陈默走到院子中央,把米缸使劲倒扣过来。
“哗啦”
不足两斤的粗粮掺和着麸皮以及泥土,零零散散撒了一地。
陈默将空空如也的米缸举起来,向所有人展示了一番,接着重重放到地上。
“这就是我家全部的存粮。”
“你们要是想要,就拿过去分一分吧。”
讲完了,他便真的弯下身子,拿起一把混着土的粗粮,走到已经傻掉的孙大柱面前,生硬地往他手里塞过去。
“这些,算我给你弟弟孙二柱的奠仪。”
他又抓了几把,塞进人群中另外几个面黄肌瘦,眼看就要坚持不住的村民。
“这些,算是我陈家最后的善心。”
地上的粮食很快就分完了。
每个人手里也就就几十粒米。
“当下,我家也没粮食。”陈默瞅了瞅周围的人,目光冷冷的,“你们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没人出声。羞愧,尴尬,还有那么一丝后怕,在人群中蔓延开去。
就在这个时候,陈默忽然抬起手,指着村东头王家的方向,嗓音立刻提高了。
“你们饿,为什么不去找王莽?”
“他家昨天下午从镇上拉回来满满一车粮食!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白花花的大米就堆在他家院子里!”
“一斗生了霉的粮食换你们一亩优良的水田,一个半大的孩童换一斗掺了沙子的粮。这类交易,跟抢我一个伤员家里那两斤谷子相比,难道不是更获利吗?”
“我陈默豁出半条命不要,从野猪嘴里抢回两枚蛋,你们就敢围上来要分一口。王莽坐在家里,动动嘴皮子就收地,收人,你们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王家王家在县里有靠山他哥是衙门的”
“靠山?”陈默觉得可笑,“现在是什么时节?这可是闹饥荒的年头,县太爷自己都快没饭吃了,哪里还会去管一个乡下里正的死活?要是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就等着看吧,看看究竟谁更不怕谁。”
“啊!”
孙大柱忽然抱住脑袋,跪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嘶吼。
“我也不想我不想抢可我弟弟死了他死了”
陈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你弟弟是饿死的,没错。但饿死他的,并非我家那点救命粮,而是王家囤积在粮仓里发霉的粮食,是这个吃人的社会。”
“把你弟弟好好安葬,然后,抬起头,挺直身子,去思考,是接着跪在王家门口做狗,换那种能把人饿死的坏粮食,还是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为自己,为还活着的家人拼出一条生路。”
孙大柱看着陈默,看着他腿上那吓人的伤口,看着他平静但透着劲的眼睛。
几秒钟后,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
他转身朝着王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几个同样被王莽用坏粮换了地契的汉子互相看了一眼,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另一边。
王莽早就得了消息。
他压根没把这群泥腿子放在眼里。
现在,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家高门大院的门口。赵四,孙狗子站在旁边,还有三个身材魁梧的家丁。那三个家丁都是他家用粮食喂养的壮丁,手里拿着上了油的哨棒,满脸凶相。
孙大柱冲到王家大门前,扯着嗓子用力喊。
“王莽!把我的地契还给我!你家的粮我不要了!”
王莽吐掉嘴里的草根,嗤笑一声。
“孙大柱,你是不是脑袋进水?粮食你都已经吃进去,这会儿跟我说不要?想赖账?”
“那粮是霉的!我弟弟就是吃了你的霉粮才上吐下泻死的!”孙大柱眼睛通红。
王莽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
“谁晓得他是咋死的?身体弱,喝口凉水都能被呛死。说不定是吃了陈默给的那类不干净的东西,还赖在我头上?”
他刚说完,就见陈默在李老根的扶持下,一跛一拐地走了过来。
王莽的火气“噌”就上来了,手指着陈默。
“陈默!好你个小兔崽子,是你挑唆的!”
陈默靠在墙边,脸色苍白,但嘴上不饶人。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实话?”王莽笑了,笑得阴森,“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在清水村,究竟谁才是说真话的!”
他一挥手。
“给我打!”
三个家丁早就憋着劲了,听见动静就行动起来,挥舞着哨棒就朝着前方冲过去。
孙大柱和跟着一起来的几个村民哪里是这些人的敌手,没多会儿就被打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王莽走上前去,一脚就踩在孙大柱的后脑勺上,将他的脸紧紧按在泥地里。
“要是还敢来捣乱,那就不只是揍一顿这么轻松。”他冷冷地讲道,“我会让你的全家,跟你那个短命的弟弟一个样,躺着离开这里。”
陈默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知道,今天这事到此为止了。
村民们还差一口气。
那口敢于拼命的血气还没被彻底逼出来。
人群渐渐散开,被打的那几个村民也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回了家。
李老根扶着陈默往回走,一路唉声叹气。
“你今天太冒险了。”
“不冒险,现在被抢光的就是我家。”陈默由于腿疼得厉害,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只能够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李老根看着他那条肿胀的腿,心里犯愁。
“这伤要赶快医治,再拖延下去,腿就没用了。我家里还有些祖传的止血消肿的土药,等下我给你送过来。”
陈默摇摇头。
“李叔,您自己留着吧,那都是保命的东西。我我有办法。”
回到家,陈灵儿看到他腿上那可怕的伤口,直接扑过去,哭得都喘不过气来。
“哥,你的腿你的腿”
陈默再也没法支撑,一屁股坐到炕沿上,脸色惨白。之前在外面全靠一股气硬撑着,这会儿气一消散,剧痛和虚弱立刻把他吞没。
他摸了摸伤口周围,更肿了,而且滚烫。
他开始发烧了。
傍晚时分,陈默在半昏半睡中等待着。
当那熟悉的透明面板呈现在眼前之时,他的视线已经比较模糊了。
【每日信息已刷新,请选择:】
【一,村南三里外老槐树的树洞里,存在大约半斤松鼠过冬储存的松子,树洞距离地面有两丈,洞口很窄。(低风险,攀爬也许会摔着,松子数量少不够吃。)】
【二,清水河上游的一处冰面裂缝下方,卡着三条被冻死的乌鱼,每条大概两斤重,需要破开一尺厚的冰层。(中风险,体力耗费会很大,并且冰面存在坍塌的风险。)】
【三,黑风岭东侧有一处背阴的崖壁,其石缝里生长着一小簇野生黄芩,大概有十几株。这崖壁特别陡峭,还又湿又滑,不太好攀爬。(高风险,特别容易掉下去,得有一定攀岩本领。)】
陈默烧得脑袋发昏,但他紧紧盯着黄芩两个字。
消炎草药。
救命的东西。
要是再不消炎,这条腿肯定保不住了,搞不好还会因感染要了性命。
他基本上没怎么迟疑,凭借意念咬着牙,挑选了第三个选项。
【信息三:黑风岭东侧崖壁,野生黄芩。】
一幅清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展现。险峻且湿滑的黑色崖壁,在那些突兀的怪石中间,有十几株枯黄的草本植物在寒风中使劲晃动着。
下半夜,陈默被一阵剧痛惊醒。
烧好像退了些许,可是腿肿胀得更为厉害,裤管紧紧绷在腿上,快要裂开。
不能再等了。
他挣扎着下地,开始找东西。
陈灵儿被惊醒,看到哥哥在黑暗里摸着麻绳和柴刀,吓得就哭起来,紧紧拉住他。
“哥,你不要去外面特别漆黑,你腿还受伤了你会有危险的”
陈默转过头,趁着窗外不怎么明亮的月光,碰了碰妹妹那干枯的发丝。
“不去,才会死。”
他拿着麻绳,柴刀,还有一把挖野菜的小锄头,并且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推门走进了黑暗的夜色里。
雪后的山路又滑又硬。
陈默每往前走一步,伤口好像被撕开一样疼。他没走多久就得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喘气,汗水立刻湿透了单薄的内衣,接着又被冷风吹得冰凉。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黑风岭脚下的时候,天边已经显现出鱼肚白了。
根据系统显示的图像,他迅速锁定了那片崖壁。
近三丈高,大概是九十度垂直,岩石上挂着冰棱,瞅着就让人腿发软。
陈默把麻绳的一端在腰上绕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而另一端,他围着山脚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同样系得很牢。
他试了试,很牢固。
他开始攀爬。
手指很快就冻得生硬,几乎难以握住那凸起的岩石。受伤的腿部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能依靠双臂和另一条完好的腿。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把他全身的力气耗尽,伤口的剧烈疼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好几回脚下一绊,整个人悬于半空,全凭一双手死死抠住石缝,才没坠落下去。
一刻钟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最后总算是爬到了指定的位置,看到石缝里那十几棵枯黄的黄芩。
他心里立刻高兴起来,用小锄头小心连带着根挖了出来,用身上带着的破布包好,放进怀里。
药到手了。
他开始下撤。
可就在他身体往下落,将重心彻底交给麻绳的时候,只听到绷的一声脆响。
绳子断了。
在极寒天气下,被反复拉扯的麻绳变得又脆又硬,无法承受压力了。
一丈多高的位置,陈默的身体丧失了所有支撑,直直掉落,最后滚落到崖壁下方的一个雪堆当中,雪雾紧接着四处飞溅开来。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在一阵温暖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干燥的岩洞里,在他不近处,有一堆正烧得很旺,发出噼啪声响的篝火。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蹲在火堆旁边,用一块石块捣鼓着什么物件。
陈默全身的神经瞬间就紧绷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别在腰间的柴刀。
还好,刀还在。
那个身影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
火光映出他的脸,上面带着几块淤青。
竟是孙大柱。
陈默握着刀柄,没有说话,眼神里全是警惕。
孙大柱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
“你醒了。”
陈默喉咙发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大柱低着头,随后捣药:“我半夜没法入睡,心里烦闷,就想上山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他接着又讲,“走到这里,就看见你从上面掉下来,见你还有气息,我就把你拉到这个山洞里了。”
陈默沉默了。
孙大柱将捣成糊状的草药,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片托着,走到至陈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