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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绢上秋痕(1 / 1)

楚云深留下的那幅明末秋菊图,在工作室特设的古书画修复区安顿下来。这个区域原本是为了处理陆氏古籍而准备的,光线、温湿度控制更为精细,如今又添置了用于书画修复的专用工具和材料:极薄的日本雁皮纸、特制的天然浆糊、各色矿物颜料与植物染料、细如毫发的鼠须笔,以及一套微距拍摄和紫外、红外检测设备。

修复的第一步,并非动手,而是“读画”。苏见远和林微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在不同光源、不同放大倍数下,对这幅尺许见方的绢本进行全方位的影像记录和科学分析。

高分辨率的微距照片清晰地揭示了更多细节:撕裂处的绢丝不仅毛糙,部分纤维已经断裂;霉斑不止表面可见的那些,在紫外光下,绢背呈现出更多隐匿的菌丝荧光痕迹;水渍晕染区域的颜料层,有些已经与绢底分离,形成极细微的起翘;而背面不当粘合剂渗穿形成的深色晕块,在红外成像下呈现出与周围绢帛不同的吸热特性,说明其材质密度或成分有异。

他们还对画心未受损区域的绢丝、墨迹、颜料进行了取样(极其微量的、几乎不可见的碎屑),送到沈念安联系的实验室进行成分和老化程度分析。同时,苏见远开始查阅明末绢本绘画的装裱形制、常用颜料和胶矾水的配比资料,尝试理解那个时代的材料特性。

等待分析结果的同时,他们开始进行最基础的物理性稳固。用特制的软毛刷和低吸力吸尘器,在显微镜下极其轻柔地去除画心正反两面的浮尘。这一步看似简单,却需要屏息凝神,因为任何一点不当的力度,都可能导致本就脆弱的绢丝或颜料剥落。

几天后,实验室的分析报告传回。绢丝为典型的明代江南地区桑蚕丝,老化导致蛋白质纤维脆化,强度仅为新绢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墨为松烟墨,保存尚好。颜料则包括石青(蓝铜矿)、石绿(孔雀石)、赭石、朱砂以及植物性藤黄,均已出现不同程度的褪色和胶料老化。背面渗穿的粘合剂,经检测为一种劣质的动物胶混合了过多明矾,酸性较强,是导致绢丝局部进一步脆化和变色的元凶。

有了这些数据,修复方案便有了坚实的科学依据。苏见远开始着手处理最棘手的背面粘合剂残留。他设计了一个微型的局部蒸汽熏蒸装置,用精确控制的低温水蒸气,缓慢软化那些劣质胶矾。同时,他用极薄的竹起子,在显微镜下,以近乎零的力度,一点一点地将已经松动的胶矾残留从绢丝缝隙中剥离。这个过程缓慢到令人发指,往往一两个小时,只能清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区域。林微则负责用微型吸管随时吸走被蒸汽带出的胶质碎屑,并记录清理区域的影像变化。

在清理背面粘合剂的同时,对正面霉斑和水渍的处理也在谨慎进行。他们配置了浓度极低的、ph值中性的酶制剂和去离子水混合液,用比针尖还细的棉签,蘸取微量,点涂在霉斑处,利用生物酶的特异性分解霉菌残留,然后立即用吸墨纸吸干,防止扩散。水渍晕染区域则采用“水线跟随”法,用极细的毛笔蘸取清水,精确地沿着水渍边缘润湿,利用毛细作用将污物“引导”到画心外缘的命纸上,再吸除。每一次操作,都如同在显微镜下进行一场精微的外科手术。

撕裂处的对接,是另一个难关。绢本的撕裂,往往伴随着经纬线的错位和纤维的卷曲。苏见远先将撕裂两侧的毛糙纤维用特制的、粘度极低的浆糊涂抹捋顺,然后在背面垫上极薄的加固绢(经过做旧处理),利用浆糊的粘性,将两侧小心翼翼地对接,确保图案线条的连续性。对接后,用平整的硅胶板和细微的重物(如包裹软布的米粒阵列)多点多角度施压固定,等待浆糊自然干燥。这个过程需要反复校准,有时对接好了,干燥过程中又因绢丝收缩产生微小位移,只得重新来过。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精细操作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梧桐叶边缘开始泛起最早的一抹淡黄,秋意悄至。王大妈送来了新收的桂花,金黄细小,香气甜糯。工作室里,却仿佛自成一个与季节无关的恒定时空,只有画面上那些被逐渐抚平的伤痕、显露出原本色泽的秋菊与湖石,在诉说着时间的另一种刻度。

楚云深偶尔会打来电话询问进展,语气平和,只叮嘱“不急,稳妥为上”。苏见远和林微则定期将修复过程的影像和说明发给他。

这天,当背面最后一块顽固的胶矾残留被成功剥离,正面大部分霉斑水渍得到清理,撕裂处对接基本平整后,修复进入了新的阶段:全色与接笔。

所谓“全色”,是指在画心因破损缺失而露出的绢底或命纸上,补上与原作底色完全一致的绢或纸,再在其上“接笔”——即由修复师根据对原画风格、笔意的理解,补全缺失的线条与色彩。这是修复中最具艺术性、也最考验修复师功力的环节,稍有差池,便会“画蛇添足”,破坏原作气韵。

苏见远和林微对着高清扫描图,反复揣摩原画的用笔特点:线条瘦硬中带几分萧瑟,皴法简淡,设色清雅,整体意境是孤高落寞的。他们决定,缺失面积较小的部分,由苏见远尝试接笔;而大面积绢丝缺失需要补绢的地方,则由林微负责全色做旧,苏见远再进行接笔。

补绢用的是特意寻来的明代旧绢下脚料,经过清洗、漂白、染色做旧,使其色泽、经纬密度与原作画心尽可能接近。林微用极锋利的马蹄刀,将补绢边缘刮成细薄的斜坡,再用粘度适中、可逆的浆糊,将其精准地贴合在缺失处,边缘与旧绢自然过渡,几乎看不出接缝。

接笔则更需“意在笔先”。苏见远先用极淡的墨在试笔纸上反复勾勒,寻找那种瘦硬而含蓄的笔触感觉。他补全了一片菊叶的叶尖,几条湖石的皴线。每下一笔,都需凝神静气,仿佛在与三百多年前那位无名画家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笔谈,既要尊重原作,又不能完全拘泥,要补得“自然而然”,仿佛那笔触本就该在那里,只是被时光暂时隐去了。

林微在一旁,为他递笔、调色、更换试笔纸,同时用相机记录下每一笔的过程。她看到苏见远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偶尔停下笔,长时间凝视画面某处,仿佛在倾听来自画中的低语。那一刻,他不再只是冷静的修复师,更像一位虔诚的对话者与转译者。

当最后一处需要接笔的细小缺失被谨慎地补全,苏见远放下笔,长舒一口气,后退几步,整体审视画面。林微也屏息看去。

经过近一个月的精心修复,这幅曾经伤痕累累、黯淡蒙尘的秋菊图,已然脱胎换骨。撕裂处对接平整,仅在特定光线下可见一丝极淡的“接痕”;霉斑水渍基本清除,画面干净清透;补绢处色泽过渡自然;接笔部分笔意连贯,不喧宾夺主。整体望去,秋菊倚石,墨色清润,设色淡雅,那股孤高萧瑟的明末文人气息,宛然如初。更重要的是,那些修复的痕迹,并未试图掩盖,而是作为一种新的历史层次,坦诚地成为了画作生命的一部分。

林微用相机拍下修复后的定妆照,连同详细的修复报告,一起发给了楚云深。

电话很快响起。楚云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明显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看到了,真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没有修得油光水滑,那股‘旧’气,那股‘伤痕’的记忆,都在,但又是干净的、体面的、能传下去的。辛苦你们了!我老头子……这下安心了。”

挂断电话,工作室里一片宁静。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修复一新的秋菊图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画中的菊花仿佛在光中微微摇曳,湖石静默如初。

苏见远洗净手,走到林微身边,两人并肩看着这幅重获新生的古画。

“有时候觉得,”林微轻声说,“我们修复的,不只是画面上的裂痕和污迹,更是那些附着在画面上的、被中断的凝视和情感。让后来的人,能再次无障碍地,看到画者当初看到并想留存下来的那个瞬间。”

“嗯。”苏见远应了一声,目光悠远,“每一次修复,都是一次短暂的时空重叠。我们站在现在,触碰过去,并试图为未来,留下一个更清晰的印记。”

秋风穿过巷子,带来远处隐约的桂花香,也拂动了工作室窗前风铃,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那些来自不同往昔的印记——古画的秋痕、断刀的念想、八音盒的静默、敦煌的星沙、古琴的待振之弦——在这秋日的暖阳与清风中,交织成一曲无声却无比丰饶的时光赋格。而梧桐巷深处的这盏灯,依旧会为所有穿越漫长黑夜而来的微光,恒久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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