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坐镇洛阳,他深知辽东虽平,然巴蜀二王割据未除,终是心腹大患,其对巴蜀局势早已洞若观火。巴蜀之地多山、易守难攻,若强行强攻,必令大军折损惨重,故他早定“先礼后兵,剿抚并用”之策,欲不战而屈人之兵,且于四个月之前便已遣能言善辩的御史中丞李嵩,携蜀锦千匹、黄金万两之重礼辗转入蜀,专司游说巴王高雄、蜀王高孟,晓以天下大势,明以利弊得失,冀二人归顺朝廷。
为施切实威慑,倒逼二王正视朝廷诚意,萧策旋颁第二道诏令,命都督赵衍领五万中原军、五万洛阳军,合十万精锐星夜兼程,开赴蜀地北境,兵锋直指南入蜀川之咽喉葭萌关,以军事威慑呼应李嵩数月来的外交斡旋,成剿抚并举之势。
赵衍领命后,率军星夜疾驰,半月后便抵指定之地安营扎寨,与巴蜀联军隔江对峙,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而李嵩在蜀地的游说亦已至关键之际。
辽东全境归降的消息,伴着北地的寒风传至蜀地时,巴王高雄与蜀王高孟正端坐于葭萌关的联军帅帐内,面色皆是凝重难掩。二人指尖摩挲著案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汤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自萧策辅政以来,江南割据势力不足一年便被覆灭,辽东乱局平定更是未满半年,北疆蛮族在萧策麾下大军的碾压下伤亡惨重,最终只能远逃漠北,昔日与巴蜀并列的两大割据势力接连败落,如今赵衍十万大军又已兵临城下,巴蜀孤悬西南,如何能不惶惶不安?
这份不安之下,二王看似稳固的联盟早已裂痕深重,而这裂痕的根源,皆因李嵩入蜀途中那场惊险的劫杀。李嵩携厚礼入蜀后,虽行事低调隐秘,却终究没能躲过巴王高雄的眼线。高雄素来忌惮萧策的雄才与手段,更知晓蜀王高孟性情懦弱、极易被说动归降,唯恐李嵩的游说会瓦解联盟、断了自己顽抗到底的后路,当即心生歹念,暗中派遣心腹精锐,假扮成蜀王亲卫模样,埋伏在李嵩前往蜀郡的必经之路——金牛道的一处险隘之中,意图截杀李嵩,嫁祸高孟,彻底断绝高孟投降的可能。
当李嵩一行行至险隘时,伏兵骤然杀出,箭矢如雨,刀光凛冽,随行护卫虽拼死抵抗,却因猝不及防渐落下风。危急关头,恰逢早已心存归降之意的蜀将孟云,率部换防途经此地,见此情景当即率军驰援,一番激战之下,终将伏兵击溃,救下李嵩性命。此事虽被二王刻意压下,未对外声张,以免动摇联军军心,可高孟得知真相后,惊怒交加,既恨高雄心狠手辣,又惧其兵马骁勇,但对高雄的猜忌与忌惮愈发深重,二人之间本就薄弱的信任,彻底沦为泡影,联盟只剩表面维系的空壳。
实则早在云城岌岌可危之际,宗室残余的密使便已悄然潜入巴蜀,分别面见二王,转述与马逵定下的南北联动之策,恳请二王即刻举兵北上,牵制萧策中原大军,待北疆大乱、萧策首尾难顾,再合力颠覆其掌控的朝堂。可这提议刚一抛出,本就心存芥蒂的二王,更因各自利益掰扯不休,迟迟未能达成共识。巴王高雄贪念极重,当即提出要蜀王高孟将蜀地东部的盐矿产地划归巴地管辖,且出兵所需粮草需由蜀地承担七成,战后还要独占江南各富庶州县;蜀王高孟本就因金牛道劫杀之事心有余悸,既怕出兵损耗自身实力,又不愿割舍盐矿这等重要财源,态度愈发消极,只愿出三成粮草,且要求战后巴军需彻底退出蜀地,不得染指蜀郡分毫。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麾下将领也为各自主公争辩,从日出吵至日暮,终究未能谈拢,宗室密使反复斡旋劝说,也只落得个不欢而散,北上之事就此搁置,唯有暗中筹备兵力,静观局势变化。
直至赵衍率领十万大军兵临葭萌关北境,二王顿时惊惧交加,深知单凭任何一方都难以抗衡朝廷精锐,只得暂且放下嫌隙,火速传令巴蜀各州收拢兵力,历经两月余的拼凑调度,勉强凑出十万联军,尽数屯驻于葭萌关固守。此关乃是蜀地北境的咽喉命脉,左侧是壁立千仞的陡峭悬崖,右侧是浊浪滔天的湍急嘉陵江,仅中间一条狭窄官道贯通南北,两侧天险环伺,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既能正面抵御北方大军进攻,又能兼顾防备荆州方向的牵制兵力,是巴蜀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
赵衍大军刚刚在葭萌关外站稳脚跟,巴王高雄便暗藏心机,施展缓兵之计:一面火速遣使者携重金、蜀锦、珍玩等厚礼北上洛阳,假意向萧策求和,声称愿率巴蜀全境称臣纳贡,年年上供粮草物资,实则是想拖延时间,暗中探查朝廷大军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与作战意图;另一面则下令加紧加固葭萌关城墙,在关前深挖数丈宽的壕堑,囤积足够十万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与军械,又命将士在两侧悬崖峭壁上密布滚石、擂木与弩箭据点,摆出一副顽抗到底、拒不归降的架势。
萧策收到使者带来的求和书信后,一眼便看穿高雄的缓兵图谋,并未当场应允求和,只是命人好生招待来使,表面维持和谈假象,暗中却早已敕令赵衍在葭萌关以北五里处扎营,与巴蜀联军隔关对峙,暂不主动出击,以军事威慑牵制联军动向,为李嵩的暗中游说创造更有利的条件,静待局势发酵,寻得最佳破局时机。
此后半年有余,两军虽无大规模正面交战,却时常有小规模的试探性攻防,双方各有胜负,伤亡皆寥寥无几,每逢事后,双方皆称日常换防之误会,看似平静的对峙之下,实则暗潮涌动,杀机四伏。
经金牛道劫杀一事,蜀王高孟对巴王高雄早已心生嫌隙,怨气暗积。恰逢两军对峙之际,李嵩趁机频繁暗中联络高孟,每回密谈皆循循善诱,晓以利害,言辞恳切又暗藏锋芒。
那日密室之中,李嵩屏退左右,对高孟直言:“大王可知,大将军麾下名将如云,秦锋将军凭五千贪狼军便大破五万漠北蛮兵,阵斩蛮族首领熊都,此等悍勇,天下罕有。大王自忖,论运筹帷幄,您可比大将军?巴蜀兵马虽称精锐,然北疆大军历经沙场淬炼,能征善战,且朝廷坐拥天下粮草军备,巴蜀兵力与之相较,无异于以卵击石,如何抗衡?”
言至此处,李嵩见高孟面色凝重,复又放缓语气,郑重许诺:“大将军素有仁德,若大王能审时度势,率部归顺,朝廷必不亏待。不仅保您家族富贵绵长,封地世袭罔替,蜀中百姓亦能免遭战火涂炭,安居乐业。可若执意顽抗,待朝廷大军挥师南下,葭萌关旦夕可破,届时城破之日,战火屠戮难免,大王与宗族恐性命难保,何苦为一时执念,赔上满门性命与蜀中基业?”
高孟静坐一旁,听得字字诛心。他何尝不知,以巴蜀之力抗衡朝廷,无异于螳臂当车,绝无胜算,顽抗到底唯有死路一条,李嵩所言句句在理,归降之意遂日渐浓烈。可他性情懦弱,素来忌惮高雄勇猛剽悍,更惧其麾下兵马精锐,生怕一旦公开归顺,便遭高雄报复,故而始终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彻底下定决心。即便与李嵩数度密谈,言语间已流露归降之愿,却终究难下决断,始终未能与李嵩达成明确共识,只在犹豫徘徊中蹉跎时日。
时隔三日,李嵩再访蜀王府,此番未待高孟开口,便先递上一叠密函,沉声道:“大王可知,高雄近日已暗中调遣麾下精锐,屯于你我往来必经之路?他既不信朝廷,亦未必真心信你,不过是借巴蜀之势自保,待事不可为,最先舍弃的怕是大王你。”高孟捏著密函的指节泛白,指尖微微发颤,李嵩见状,趁热打铁:“且不说大王麾下将士,能否抵得住朝廷十万精锐,便是与高雄为伍,他日若他败亡,大王岂能独善其身?昔日诸侯割据,逆势而为者皆落得身首异处、宗族覆灭的下场,大王愿重蹈覆辙?”
高孟垂眸沉默,堂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深夜独处时,他辗转难眠,案头摊著朝廷许诺的文书,耳边似又响起李嵩的话语,眼前却浮现出高雄怒目圆睁的模样。他摩挲著腰间世代相传的玉佩,念及宗族子弟的安危,心中便生出几分归降的决意;可又一想到高雄得知他投降后,麾下铁骑踏破府门的景象,那份决意又瞬间消散,只剩满心惶恐。他时而起身踱步,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暗叹自己身不由己;时而坐回案前,指尖划过文书上“富贵世袭”四字,眼底满是挣扎——归降则可保家族安稳,却要直面高雄的威胁;顽抗则能暂避眼前祸事,终难逃朝廷兵锋,这般两难抉择,竟让他愁肠百结,彻夜难安。
李嵩将高孟的犹豫看在眼里,下次密谈时便换了策略,缓声道:“大王不必急于决断,若惧高雄报复,朝廷可暗中遣人相助,先稳住您麾下兵马,待时机成熟再公开归降,届时高雄纵有不满,亦难有异动。大将军英明,岂会让归顺之人陷入险境?反观高雄,只顾一己之私,连盟友都能暗中算计,这般凉薄心性,怎会与大王共渡难关?”这番话恰好戳中高孟的顾虑,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仍咬著唇未敢彻底应承,只道容他再斟酌几日,可那份徘徊不定里,已然多了几分偏向归降的松动。
萧策坐于洛阳辅政大臣府书房内,指尖轻叩案头送来的军情与密报,对巴蜀的局势变化洞若观火,眸底闪过一丝冷光。他既洞悉高孟的顾虑与动摇之心,亦知巴王高雄态度强硬、野心难驯,二人本为利益仓促结盟,如今猜忌已深、各怀异心,联盟根基早已不稳,恰是施反间计、瓦解联军的绝佳时机,可借二人嫌隙顺势破局。
心念及此,萧策当即召来最信任的心腹侍卫萧林,命他携两封密信潜入蜀地,先将第一封密信送至蜀王高孟营帐。信中字句恳切,详细列明高孟归降后的各项待遇:保其家族世代富贵,世袭蜀地南部封地,赦免麾下所有将领罪责并保留原有兵权,劝其速做决断,莫失归顺良机;写到中途,萧策又故意停笔,以浓墨轻涂数段文字,隐约可辨“公可尽力劝降高雄,晓以利弊,若其执意不从,公可相机除之,事后巴蜀军政大权尽归公执掌调度”之语,落款处盖下自己的私人玉印,密封完好,严令萧林务必亲手递交高孟本人,不得经任何第三人之手,以防泄露。
萧林乔装成往来蜀地的商人,辗转多日,避开联军巡查,顺利将密信送入高孟帐中。高孟拆信后反复研读,心中归降之意愈发坚定,唯独对信中被涂改的字句疑惑不解,一时拿不定主意,迟迟未敢回信。而萧策这边早已备好后手,早在萧林出发前,便已召来擅长临摹笔迹的谋士,取来此前高孟与李嵩往来的密信作为参照,连夜临摹高孟的笔迹与语气,伪造出一封高孟致萧策的归降回信。
假回信开篇便盛赞萧策宽宏仁义,感激朝廷给予的归降优待,直言自己早已决意归顺,只是碍于与高雄的联盟关系,暂时无法公开表态;随后话锋一转,明确写道“高雄野心勃勃,执意顽抗朝廷,不愿归降,若其始终执迷不悟,吾愿暗中相助朝廷,伺机除之,以表归降诚意,恳请大将军待平定巴蜀后,兑现此前承诺,保全吾家族与麾下将士平安”,末尾盖上仿制的高孟私印,特意留了一处细微的封口破绽,装作仓促送出的急件模样,这便是第二封密信。
萧林送完第一封密信后,便携著这封伪造的回信,刻意在巴王军营外徘徊,佯装迷路商人,引得巴军巡逻兵上前盘问。他假意惊慌反抗,在混乱之中“不慎”将藏在行囊夹层里的密信掉落,趁巡逻兵俯身捡拾信件的间隙,佯装惊惧逃窜,实则悄悄隐匿在附近暗处,暗中观察后续动静。
巡逻兵拾起密信,见信封密封完好,还盖著蜀王高孟的私人印章,愈发起疑,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捧著密信火速前往帅帐,呈给巴王高雄。高雄本就对高孟私通萧策、意图归降的传闻心存疑虑,见状当即亲手拆开密信细看,待看清信中内容,又辨认出那与高孟平日里别无二致的笔迹,顿时怒火中烧,猛地将信件狠狠摔在地上,咬牙怒骂:“竖子尔敢!竟想勾结外敌,拿我脑袋换荣华富贵,简直不知死活!”盛怒之下,他当即点齐五百亲卫,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朝着蜀王高孟的营帐而去,一场无可避免的血光之灾,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