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离阁回小院,姜暮被嘲笑了一路。
“入门第一天,就被王爷嫌弃。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骗得了谁哦。”
“她昨天就得了几样不值钱的药材,今天更是连一束梅花都没捞着,丢死人了。”
“我要是她,还等什么十天,自己收拾包袱,乖乖回去得了。”
琥珀听不下去,小声请示,“姑娘,要不要奴婢出手,帮您教训她们?”
姜暮摇摇头。
“不过是一群孩子,何必较真。”
她们说谢藏渊厌恶她,在她听来,是祝福的好话。
回到房间,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桌上多出来的两个白色小瓷瓶。
琥珀拿起来嗅了嗅,“姑娘,是梅花膏。此物是以香雪梅为底研制而成,可做胭脂。”
又取下一点验了验,喜道,“这里面竟然还掺了珍珠粉!珍珠粉能消疤去痕。等姑娘伤好了,正好能用上。”
一提起香雪梅,姜暮就会不受控地想起那方徽砚,心里堵得慌。
她挥挥手,“你留着用,我不需要。”
“可这分明是王爷特意送您的。”
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嚷声。
“姐妹们有没有收到香膏?”
“有!好象是梅花膏。”
“看来王爷对咱们,还是上心的。”
姜暮笑容苍白,“瞧,并非特意。”
琥珀沉默了。
姜暮揉了揉眉心,刚想让琥珀退下,门被叩响。
天真烂漫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师姐姐,听说京都第一才子姜大少爷会来王府,大家都去看他了,你要不要一起?”
姜暮蓦地睁开了眼。
姜大少爷,姜长青。
她的……阿兄。
……
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阿兄。
五年未见,阿兄长高了许多,清瘦不少,模样也已大变,褪去稚气,变得成熟稳重了。
一见到他,眼框就不受控地红了。
他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也曾是她最敬重的人。
母亲还在世时,他会为她做纸鸢,用木头雕做各种小玩意逗她开心。
可后来,母亲走了,姜离来了,他的眼里只剩姜离,不哄她,也不陪她了。
如今,姜离可以挽着他的手,向他撒娇。而她,只能躲在竹林后,偷偷看他。
“长青,你不是在外出公差,怎么有空过来?”
“按照婚俗,婚后第一日,娘家兄弟要上门给新娘撑腰,事关阿姐的终身幸福,我当然要来。”
“难为你还记着。”
姜暮看着他们亲昵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破了个大洞,风直往里面灌,凉飕飕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婚俗。
可为什么,她结过两次婚,她的阿兄一次都没出现?
这个想法一冒头,姜暮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的阿兄不在意她,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被困深宫五年,她的家人,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是她没出息,一听说阿兄来了,就眼巴巴跑来看他。
好了伤疤忘了疼,活该受气!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不小心和一个抱画的小厮撞上了。
画洒了一地,小厮急得破口大骂。
“走路不长眼睛啊,这可是姜大少爷精心挑选的贺礼,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姜暮眼神一动。
“这是姜大少爷送的?”
“那是自然!”
“对不住,是我不小心,来,我帮你捡。”
……
赏竹亭里早备好了瓜果点心,还生了炉子,炉子上架着铜锅,锅里面温着酒。
烫杯,斟酒,热气蒸腾间,亭中人宛若天上仙。
“姐夫!”
听到动静,谢藏渊回首,见到姜长青,起身招呼。
姜长青三两步疾奔而来,还没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邀功。
“我知姐夫喜欢陈老的画作,特意去了一趟青州,求得老先生的墨宝。”
他顺手拿起小厮捧着的画作,一边展画,一边笑言道。
“我可是磨了老先生多日才求来的,就冲这画,你以后也得对我阿姐好点。”
画徐徐展开,可坐他对面的两个人,脸色却渐渐变得……难看。
“你们怎么了?”
姜长青偏头朝画看了一眼,人傻了。
这画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
……
“姜府大少爷偏心庶姐,对您这个亲妹妹不闻不问,您心中不爽,奴婢能理解。”
“可,您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踩那画。若查到您头上,您是会被退回去的。”
姜暮沉默着没说话,只拉着琥珀坐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
琥珀先是一怔,很快就被指尖崎岖的触感惊住了——这分明是挨了板子没得到及时医治,留下的陈年旧伤。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有一年的春日宴,姜离不小心弄坏了太子殿下的画,阿兄却让我顶罪。”
姜暮的语气很平静,可琥珀仍听急眼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偏心的兄长!别人犯的错,凭什么让姑娘你顶罪!”
姜暮吸吸鼻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阿兄的,他说了很多大道理,但我一句都不想听。我拒绝认罪,他竟当众指认我,说亲眼所见,画就是我弄脏的。”
“我百口莫辩,最后还因拒不认错,挨了十大板,这个伤疤,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琥珀气得拍案而起。
“早知是这样,奴婢刚才就帮姑娘多补两脚了!”
“不怪我踩画了?”
“姑娘没做错,就算太后怪罪下来,奴婢也会帮姑娘说话的!”
姜暮不敢去看琥珀坚定真诚的眼神。
她弄脏姜长青的画,既为报复,也有想回宫的私心。
最近谢藏渊都没来找她寻仇,应该是还不知道她就是姜暮。
她要趁着他还没发现,让他把自己退回宫中,这样就算太后问起来,最多只会怪她无能,不至于迁怒遗属堂和月稚。
可这份私心,她不敢对琥珀坦诚。只希望日后,这姑娘能遇到个更有前途的主子。
……
聚会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姜暮的耳中。
她借口要外出采买胭脂,在门口等着姜长青。
这只怕是她和阿兄的最后一面,她想与他好好说说话。
很快,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刚想迎上去,发现姜离也在。
她不想见姜离,转身藏于墙角。
隔着一堵墙,她听到阿兄的声音,很低落。
“对不住阿姐,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画是在王府里弄脏的,是府中下人办事不力,怎能怪你。”
“唉,以后再也不送画了,上次春日宴也是因画生了事,我们姜家和画,犯冲!”
听到这儿,姜暮心中一颤。
阿兄竟然,一直记着春日宴……
难道他一直耿耿于怀?
姜离显然也意识到这点,问他。
“长青可是想起了那年的春日宴?”
“那次是我不小心弄脏了太子殿下的画,却让姜暮妹妹为我顶了罪,害她挨了板子。”
听到姜离自责,阿兄的声音明显变得急切起来。
“当年那种情况,若姜暮不顶罪,那些罪责落到你头上,你会被重罚的!那你的名声就毁了。”
“姜暮与你不同,即便毁了名声,也有外祖父的军功撑腰,小小责罚对她而言无关痛痒。”
“况且,若不是当年她犯倔不肯认罪,陛下也不会罚她,她那顿板子,是自找的。”
姜暮的眼框倏地红了。
自找的?
阿兄,你可知,就是你的指认,把我推进了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