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丢下铜盆,急奔上来,为姜暮诊脉,完后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来。
“姑娘您的病,最忌情绪波动。这是能平定心神的静心丸,姑娘难受时就吃一粒。”
吃了琥珀喂下的药丸,姜暮刚缓过劲儿来,就听门外嬷嬷催促,说王妃起了,让她们去请安。
换好衣服,戴上面纱,随众人出了门。
入府之前,她已经听过不少谢藏渊宠姜离的传闻。
这一路上亲眼目睹,方知传闻还是保守了。
一步一景,一草一木,都能看出是精心布置的。
就连院门上的牌匾,也是谢藏渊亲笔所题。
莫离阁。
他明明这么在乎姜离,又为何非要让她陪嫁!
他难道就不怕寒了姜离的心吗?
脚步慢了半拍,就被嬷嬷盯着催促。
“快点,王妃已经在等着了。”
强压下心潮翻涌的苦涩,姜暮加快脚步,跟上嬷嬷。
虽是深冬,暖阁门前的花草依旧葳蕤,尤以门口白瓷瓶中的红梅为盛。
见她盯着看,门口守帘的丫鬟笑着介绍。
“姑娘好眼力,这是香雪梅,只有城郊西山才有。我们王妃喜欢梅花,王爷日日都会亲自上山去采呢。”
姜暮没看花,一双眼死死盯着垫花瓶的黑色石头。
丫鬟见状解释,“此处地砖松动,婚仪期间又不宜动土,王爷不想影响王妃赏花,故寻了这不值钱的旧玩意垫上,让姑娘见笑了。”
姜暮眼尖,看到那石头侧边有一行熟悉的小字。
她果然没认错!
这是当年,她存了半年鸡蛋,又卖了娘亲留给她的玉簪,为谢藏渊换来的徽砚。
上面的字,是她用针,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每刻一次,指尖都会因为太用力被戳一次。
十二个字,一百一十九划,她记得清清楚楚。
谢藏渊记性一向很好,他不会记不得这砚台的来历。
如今把它摆在这儿,看来是真的恨她入骨,连她的东西,也要弃之敝履。
腥甜涌上心头。
琥珀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偷偷往她嘴里塞了颗静心丸,小心提醒。
“姑娘,不可忧思。”
吃了药,她才勉强撑住,艰难地迈开步子,走进暖阁。
帘子一掀开,暖烘烘的热浪混着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姜暮跟着众人,垂首进门。
只见一袭红色正装、满头珠翠的女人端坐上位,那双姜暮最讨厌的媚眼里,满是春色。
“今日起得迟,辛苦妹妹们久等。”
一听到这声音,姜暮就本能反胃,她捂着胸口,强压下涌上来的难受。
见过礼,拜过茶,她寻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做个木头人。
可一声惊呼,就让她破了功。
“王爷回来了。”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
门帘被掀开,一束还带着雪粒的红梅先闯进来。
错落的梅枝之后,是一双清隽的眉眼,如玉般的脸颊,被梅花映上了潮红。
许是疾奔而来,呼吸还很急促,薄唇微启,一团团白雾萦绕在他与梅花之间,宛若踏云而来的仙人。
他跨步进门,对上她的视线。姜暮忙低下头,生怕他注意到自己。
姜离迎上他,语气娇嗔。
“谢郎,昨日累成那样,还去采什么梅花呀。”
“只要你喜欢,再累都值得。”
“别这样,妹妹们还看着呢。”
绣着云纹的锦靴在姜暮面前停留一瞬,转而迈步上座。
男人温润的声线,自前方传来。
“今日既然有缘撞上了,这梅花,便也赏你们一枝。”
“多谢王爷。”
“要谢就谢王妃,你们是沾了她的光。”
姑娘们陆陆续续拿到了花,最后才轮到姜暮。
看到她的手,持着梅枝、骨节分明的大手,顿住了。
下一瞬,梅枝被他扔回瓷瓶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丑死了,有伤就回去养着,出来瞎溜达什么。”
姜暮看着自己的手心,伤口未愈,脓疱下是触目惊心的红肉。
他没说错,的确很丑。
她默默缩回手,攥住,再疼也不许自己皱一下眉头。
一出莫离阁,她便被琥珀拉到无人处。
蜷曲着的手指被小心掰开。
看到她手心里被戳破的伤口,琥珀难得板起了脸。
“您的手,奴婢好不容易才调养好,现又功亏一篑了。”
姜暮努力堆起一个笑容。
“对不住。”
琥珀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姑娘不必道歉。”
“您生了病,受了伤,还被逼着见不愿意见的人,您心里苦,奴婢知道。”
姜暮看着小心翼翼替她包扎的琥珀,心头酸涩难受。
……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可谢藏渊周身的气度,却冷得很。
姜离觑着他的脸色。
好象自从见了那位师姑娘,他心情便不怎么好。
可谢郎待人一向宽厚,很少象今日这般,当众给人难堪。
她小心探问。
“谢郎,还在想那位师姑娘?你若不喜欢,大不了等十日期满,退回去便是。”
谢藏渊轻轻地“恩”了一声,挪开话题。
“我放在库房里的一些旧物件,怎么不见了?”
“我瞧着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便随手处置了,怎么了?”
“还回去,以后没我允许,不要擅动。”
姜离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颤。
“谢郎,你怎么了?”
“自回京后,你就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男人的眼神凛冽,“我只是不想忘了是怎么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的。”
姜离悄悄松了口气。
“好,我这就命人寻回来。”
东西很快就送到了书房。
谢藏渊从一堆杂物里,寻出那块砚台,指腹磨过侧边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君为朝,妾为暮,与君朝朝暮暮。
眼框微红,他失神呢喃:“丑死了!”
手腕上的旧伤口蓦地刺痛,回忆被撕开一个缺口,残忍血腥的过往猝不及防地涌上来。
砚台脱了手,被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两半。
门外,府卫鬼宿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平静的面色下藏着不忍。
姜太妃是爷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折磨爷整整五年。
如今,圣帝死了,爷大权独揽,再无顾忌。
这位姜太妃,怕是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