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钢笔,被冷母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也烫穿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信任。她看着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抿着唇的冷清妍,痛心、失望、还有一种被狠狠背叛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一向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嫉妒她对小小的偏爱吗?还是因为在外面学了本事,心就野了,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不要了?
冷卫国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一声怒喝之后,馀威仍在空气中震荡。他盯着冷清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孩子出了问题,尤其是品德问题,那就是家庭的耻辱,是身为父亲的失败。而冷清妍此刻的“沉默”,在他看来,更是无可辩驳的默认。他不需要证据链,不需要逻辑推理,眼前这“人赃并获”的一幕,以及林小小那“无意”却精准的指证,已经构成了他心中最完美的“真相”。
王阿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想要冲过去挡在冷清妍面前,想要用自己苍老的身躯挡住那些冰冷的视线和伤人的话语,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的!不是清妍!夫人,首长,你们想想,清妍这孩子什么时候动过别人的东西?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拼命去挣,绝不会拿不属于自己的一分一毫!这肯定是有人害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在这个由偏见和先入为主构筑的“事实”面前,她的辩护显得如此微弱。
而林小小,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惊吓到、又充满同情和无辜的旁观者。她轻轻挽着冷母的手臂,仿佛在给予支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斗和难以置信:“姐姐……姐姐她怎么会……妈妈,您别太伤心了,也许……也许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她的话语看似在劝解,实则如同软刀子,一遍遍地加深着“冷清妍偷了东西”这个印象。她低垂的眼睫下,掩盖着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恶毒快意。成功了!她成功了!看啊,这个所谓的“天才”,这个被研究所看重的“人才”,在她精心的算计下,不也一样狼狈不堪,百口莫辩?在家庭这个人情战场上,她林小小才是永远的赢家!
就在这片混乱与指责的旋涡中心,冷清妍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惊慌失措,没有委屈的泪水,甚至没有愤怒的辩白。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象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得让人心慌。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痛心疾首的母亲脸上,然后是怒不可遏的父亲,最后,如同最终审判的利剑,精准而冰冷地定格在林小小那张伪装得无懈可击的脸上。
林小小被这目光看得心底一寒,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强大的表演欲让她强行撑住了,甚至努力挤出一丝更加无辜和担忧的表情。
冷清妍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重新移回冷母和冷卫国身上。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我没有拿这支笔。”
她的陈述简单,直接,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情绪。
“你说没拿就没拿?东西是从你包里翻出来的!” 冷卫国怒气更盛,觉得她在负隅顽抗,“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证据?” 冷清妍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了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父亲,在研究所,我们讲究的是逻辑链,是排他性证据。仅仅因为笔在我的包里,就能断定是我拿的?那么,是否有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亲眼看到我进入母亲的房间,打开抽屉,拿出这支笔?是否有任何人,看到我将笔放入我的包中?”
她的话语,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谨和犀利,象一把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那看似牢固、实则漏洞百出的“铁证”。
“这” 冷母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回想,确实,没有人看到。
“强词夺理!” 冷卫国脸色铁青,但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这种基于逻辑的质问。他习惯于下达命令和接受服从,却不擅长这种抽丝剥茧的辩论。
“或者” 冷清妍的目光再次转向林小小,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内心最肮脏的角落,“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将这支笔,放进了我的包里,其目的,就是为了构陷我?”
“你胡说!” 林小小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啊!妈妈,您看她……” 她立刻转向冷母,眼泪说来就来,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清妍!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 冷母果然下意识地维护林小小,在她看来,小小单纯善良,绝做不出这等恶毒之事。而冷清妍此刻的“指控”,更象是一种狗急跳墙的反咬。
看着母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维护林小小,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权威姿态,再看看林小小那炉火纯青的表演,冷清妍忽然觉得,这一切,特别没有意思。
她所有的努力,在研究所废寝忘食换来的成绩,在训练场汗水凝结的勋章,在此时此刻,都比不上林小小几滴虚假的眼泪和一番娇揉造作的表演。她在这个家里,所谓的血缘亲情,原来如此廉价,如此不堪一击。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厌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想再争辩了,也不想再证明什么了。与这些人,在这个层面上纠缠,是对她自己智商和尊严的侮辱。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视了客厅里的每一个人,愤怒的父亲,失望而偏袒的母亲,演技精湛的“妹妹”,焦急而无助的王阿姨。她的目光,象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心碎的指责,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她只是转过身,挺直了那仿佛能承担千钧重量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响,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人心上,带着一种决绝的、令人心悸的冷漠。
“清妍!你给我站住!事情还没说清楚!” 冷卫国在她身后怒吼。
冷清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径直走进房间,反手,“咔哒”一声,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轻响,并不沉重,却象是一道无形的、巨大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所有的喧嚣、指责、偏见和虚伪,都隔绝在了门外。同时,也仿佛将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所怀抱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关于亲情温暖的幻想,彻底斩断。
消耗殆尽了。
王阿姨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老泪纵横,她知道,这孩子的心,这次是真的被伤透了。
冷母看着女儿那冷漠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握着钢笔的手,莫名地开始颤斗,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恐慌,悄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林小小则低下头,掩饰住嘴角那抹再也无法控制的、胜利的笑容。赢了,她又一次赢了!冷清妍再厉害又如何?在这个家里,她永远别想赢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