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小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低气压之中。
冷清妍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吃饭时间,她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直接早出晚归,泡在研究所和训练场。即使是在餐桌上,她也目不斜视,安静快速地吃完自己的饭,然后立刻离开,不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更别提言语沟通。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冰壳,将所有的试探和欲言又止都隔绝在外。
冷卫国依旧板着脸,但他内心的震怒之下,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是带兵的人,深知“人赃并获”固然重要,但冷清妍最后那基于逻辑的反问,以及她那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态度,和他认知中做贼心虚的反应截然不同。只是,身为父亲的权威和长久以来对林小小的固有印象,让他不愿意、也拉不下脸来去深究。
最受煎熬的,反而是冷母。
那天之后,她拿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珍视的心情。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冷清妍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睛,是她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是王阿姨那句“清妍绝不是这样的人”。她试图为冷清妍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她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这支笔?或者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每一次,这些念头都会被林小小适时打断。
“妈妈,您还在为姐姐的事难过吗?别想了,身体要紧。喝点我刚炖好的冰糖悉尼,润润肺。”林小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冷母,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她将“孝顺”和“乖巧”发挥到了极致,变着花样地讨好冷母,试图用加倍的“温情”来填补和巩固因冷清妍疏离而可能出现的空隙。
“妈妈,你看这件毛衣花色喜欢吗?我特意跟人换了票买的毛线,给您织的,京城冬天干冷,您可得穿暖和点。”
“妈妈,我陪您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老在屋里闷着不好。”
“妈妈,姐姐她……也许只是一时想岔了,过段时间就好了,您别太操心。”
她的话语,如同甜蜜的蛛网,一层层缠绕着冷母。看着林小小忙碌的身影,听着她软语温存,冷母的心确实得到了一丝慰借。是啊,至少还有小小这么贴心懂事的孩子。可每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冷清妍空荡荡的座位,或者看到她深夜归来时房间里亮起的、孤寂的灯光,那种空虚和恐慌感又会再次浮现,象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剧烈,却持续地存在着。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的好。冷母坐在廊下,看着林小小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修剪着几盆耐寒的菊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而冷清妍的房间,窗户紧闭,悄无声息,仿佛里面没有人,或者,住着一个与这个家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冷母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她必须和清妍谈一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是母亲啊!怎么能和女儿之间,隔着这样一道厚厚的、冰冷的墙?
她站起身,对林小小说:“小小,我有点事,你先自己弄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象是鼓足了勇气,走向冷清妍的房间。
她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点力道。“清妍?是妈妈,开开门,妈妈想跟你谈谈。”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冷清妍站在门后,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显然准备出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冷母,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有什么事吗?妈妈。”她的语气,是那种对待普通熟人的、客气而疏离的语调。
这声“妈妈”,叫得冷母心里一酸。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清妍,你要出去啊?妈妈想跟你聊聊,就一会儿,好吗?关于那天。”
“那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冷清妍平静地打断了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没有拿您的笔,信不信由您。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她抬了抬手腕,看了一眼那枚研究所配发的、精准的电子表,“我下午的训练时间快到了,不能迟到。”
训练。又是训练。冷母看着女儿身上那套略显宽大、却衬得她身姿格外挺拔的作训服,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对即将进行的事业的专注,一股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任何话语,可以留住女儿,可以打破那层坚冰。
“就不能请个假吗?一次训练而已。”冷母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冷清妍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波动,那似乎是怜悯?
“不行。”她的回答斩钉截铁,“纪律就是纪律。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冷母,仿佛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在那里,至少规则是清淅的,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不会因为谁会哭,谁更‘懂事’,就改变结果。”
这句话,象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冷母心中最隐秘的痛处。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清妍不再看她,微微侧身,从门内走了出来,与她擦肩而过。
“我先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向着院外走去。阳光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那背影挺拔,坚韧,充满了向着目标一往无前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让冷母心碎的、彻底的疏离。
冷母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秋风拂过,带来一阵寒意,她却觉得心里更冷。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因为她长久以来的偏心,因为那次甚至不愿去深究真相的指责,她亲手将女儿推得远远的。
黯然神伤。无尽的悔恨和酸楚,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林小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扶住摇摇欲坠的冷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妈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姐姐她又……唉,您别难过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陪着您,孝顺您的。”她将头靠在冷母肩上,一副全心依赖的模样。冷母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温度,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和复杂的茫然。这份“孝顺”,此刻品尝起来,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邮递员的喊声:“冷清妍同志!有她的挂号信!是从研究所直接发来的!”这封突如其来的、来自冷清妍真正归属地的正式信函,象一颗石子,再次投入了这个不平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