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妍放下笔,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前不久,在跟随奶奶参与研究所一个非保密级别的青少年科技兴趣竞赛中,凭借一个构思巧妙的、关于简易太阳能追踪设备的设计,获得的一枚金色奖章。奖章不大,设计也很朴素,但代表着一种认可。
她拿起奖章,端详了一下,然后找出一张干净的白纸,将奖章放在上面,用铅笔轻轻拓印下了它的轮廓和上面模糊的“优胜”字样。
她将这张拓印纸,仔细地折叠好,放入了信封,与那封简短的回信一起。
她没有在信中对这张拓印做任何解释。没有说这是什么,没有说它如何得来,更没有以此来与林小小的“文艺汇演成功”进行任何比较。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彻底的漠然。
你看重那些浮于表面的掌声与荣光,而我,自有我的星辰大海。
封好信封,交给王阿姨寄出,冷清妍便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拿起桌上那本关于高等数学微积分的入门读物,沉浸了进去。
几天后,这封薄薄的信,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西南边防师部苏念卿的手中。
苏念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每次收到林小小的信,她都能反复看上好几遍,从中汲取温暖和慰借。对于冷清妍的信,她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找到一点“亮点”来证明这个女儿也“不差”的期待。
然而,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几句干巴巴的、挑不出错处却也毫无温度的话语。她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那股熟悉的失落感再次弥漫开来。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冷淡呢?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张折叠的白纸上。她疑惑地打开。
一枚奖章的拓印图案映入眼帘。线条简单,只能看出一个圆形轮廓和“优胜”二字,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奖项。
这是什么?苏念卿拿着这张纸,翻来复去地看,眉头微蹙。是学校里得的奖状吗?怎么只有个拓印?是什么比赛的“优胜”?
她试图从这简单的图案和女儿那惜字如金的回信中,拼凑出一点信息,却发现自己对女儿在京市的生活,了解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甚至不知道女儿参加了什么比赛,擅长什么科目,有哪些朋友。
一种莫名的空洞和慌乱,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这个母亲,当得如此失败。对于林小小,她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而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却象一个隔着毛玻璃的旁观者,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她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拓印纸,在办公桌前怔怔地坐了许久,直到夕阳的馀晖通过窗户,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通过玻璃窗,洒在冷家小楼的客厅里。王阿姨正拿着鸡毛掸子,例行打扫着家具上的浮尘。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
王阿姨放下掸子,走到门口,看到陆夫人穿着一身合体的呢子套装,臂弯里挎着个小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而又不失亲切的笑容,走了进来。
“陆夫人来了,快请进。”王阿姨连忙招呼,心里却暗自嘀咕,这陆夫人,最近来得可是越来越勤了。
“王姐,忙着呢?”陆夫人笑着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略显冷清的客厅,“念卿和卫国不在京,这家里,多亏了你操持。”
“应该的,应该的。”王阿姨赔着笑,去倒了杯热茶过来。
陆夫人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轻轻放在茶几上,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仿佛闲聊般开口道:“说起来,前两天收到元义那孩子的信了。在军校里,表现还不错,教官夸他肯吃苦,有股子钻劲儿。”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元义那孩子,从小就看着出息!”王阿姨连忙奉承,心里却提了起来。她知道,重点要来了。
果然,陆夫人话锋一转,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意味:“这孩子,信里还特意问起小小了呢。说小小年纪小,一个人在西南,也不知道适不适应,让她多注意身体。哎,你说这孩子,心还挺细。”
她刻意加重了“特意”和“小小”两个词,目光扫过王阿姨的脸,观察着她的反应。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心里那股为冷清妍不平的火气又蹭地冒了上来。问起小小?那跟清妍小姐有婚约的可是您儿子!信里对清妍小姐就只字未提?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委婉地提醒道:“陆夫人,元义真是个好孩子,还知道关心妹妹。说起来,他和我们清妍小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夫人笑着打断了。
“王姐,”陆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孩子们都还小,未来的路长着呢。这婚约啊,也就是老一辈随口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看缘分。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别给他们太多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王阿姨听着,心里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玩笑话?当初冷老首长和陆老爷子定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分明是看冷师长和苏团长常年不在京,清妍小姐性子又“冷”,不如林小小会来事,想另攀高枝了!
可她只是个保姆,再不满也不能撕破脸,只能干巴巴地应和着:“是,是,陆夫人说得对,看缘分,看缘分”
陆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闲扯了几句关于林小小在西南如何“乖巧可爱”、“招人喜欢”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陆夫人,王阿姨回到客厅,看着那杯陆夫人几乎没动过的茶水,气得胸口发闷。她替冷清妍感到无比委屈和愤怒!这陆家,也太势利眼了!
而这一切,刚刚结束下午训练、回到小楼的冷清妍,在楼梯转角听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家?陆元义?
于她而言,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罢了。他们的转向,他们的势利,在她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关心的,是明天训练班要新教的战术手语,是奶奶书房里那本还没看完的关于空气动力学的专着,是韩老班长提到的、下次可能要进行的夜间野外潜伏训练。
至于这些无关人等的聒噪,不过是窗外偶尔飞过的蚊蝇,连让她抬手驱赶的兴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