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天空染上深秋的萧瑟时,一封贴着西南边防邮票的信件,再次被王阿姨送到了冷清妍手中。信封是林小小喜欢的、带着浅粉色碎花的款式,与冷清妍手中那些印着研究所标志或训练班通知的朴素信封格格不入。
训练基地的休息室内,冷清妍刚结束一轮战术手语练习,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她接过信,道了声谢,便走到窗边的长凳上坐下,拆开了信封。
信纸带着淡淡的香粉气,林小小的字迹刻意模仿着某种娟秀的字体,却总透着一股娇揉造作的味道。
“亲爱的清妍姐姐:”
开头的称呼,亲热得有些刺眼。
“见信佳。西南这边天气渐渐凉了,不知道京市是不是更冷?姐姐一定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生病呀。我和爸爸妈妈都很惦记你。”
字里行间,充满了“妹妹”对“姐姐”的殷切关怀。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爸爸妈妈很照顾我。前几天文艺汇演的事情,可能妈妈在信里跟你提过了吧?其实没什么的,我就是运气好,碰巧会跳那个舞而已,比不上姐姐在京市见多识广。爸爸还因为这个表扬了我,说我长大了,能替集体分忧了,我真的很开心。”
看似谦虚,实则不动声色地再次强调了自身的“优秀”和受到的“宠爱”,并与冷清妍进行着隐晦的对比。
然后,信笔锋悄然一转,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对了,姐姐,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前几天,我收到了元义哥哥的回信了。”这句话被她用笔稍稍加重了些,仿佛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与难以启齿。
“元义哥哥在信里问起我的情况,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还说等我再长大些,有机会可以去军校看看,那里能锻炼人。”她恰到好处地在这里停顿,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
“元义哥哥他好象很关心我的学业和成长呢。姐姐,你在京市,和元义哥哥有联系吗?他有没有在信里也鼓励你呀?”
最后这一句,看似天真无邪的询问,却象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冷清妍,你名义上的未婚夫,关心的可是我哦。你在京市,是不是很孤单,很被忽视?
信的结尾,依旧是那套虚伪的祝福:“希望姐姐在京市一切顺利,天天开心!妹,小小。”
冷清妍逐字逐句地看完,脸上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林小小的这些小心思,在她看来,拙劣得象舞台上的拙劣表演,连让她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甚至能想像出林小小在写信时,那副自以为得计、期待着看到她气急败坏模样的表情。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冷清妍拿起信纸,双手随意地一揉,那带着香粉气的、写满了虚伪关怀和隐秘挑衅的信纸,便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团废纸。她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手臂轻轻一扬,那团纸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墙角那个套着黑色垃圾袋的垃圾桶里。
“咚。”一声轻微的闷响。
仿佛将一段令人作呕的噪音,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清除了出去。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壶,喝了一口温水,目光投向窗外训练场上那些正在挥洒汗水的学员身影。周锐似乎正在和几个人讨论着什么,不时朝她这边看上一眼。
林小小?陆元义?
不过是她前行路旁,几块自以为是的绊脚石罢了。连让她驻足片刻的资格,都没有。
意渐深,研究所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已落了大半。黎佩文的书房里,却依旧温暖如春,弥漫着书香和淡淡的墨味。
宽大的书桌上,摊开着几张画满了复杂公式和曲线图的稿纸。黎佩文奶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紧紧锁定在其中一个关于流体扰动的微分方程上。这是“曙光计划”某个外围子系统涉及到的气动稳定性问题,一个看似微小、却直接影响整体效率的瓶颈。
“这个非线性项,边界条件的设置总是差强人意。”黎佩文喃喃自语,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冷清妍坐在书桌对面,正在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关于计算数学的进阶书籍。听到黎佩文的低语,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些稿纸上。
她放下书,走到书桌旁,仔细看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样。虽然奶奶并未明说这与“曙光”相关,但那严谨到极致的推演和涉及到的物理深度,让她明白这绝非普通课题。
“奶奶,”她轻声开口,指着那个让黎佩文困扰的非线性微分方程,“如果不用传统的摄动法直接求解,而是引入一个基于涡量输运思想的简化模型呢?”
黎佩文闻言一怔,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孙女:“涡量输运?这个概念很深,而且应用起来”
冷清妍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拿起一支铅笔,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快速勾勒起来。她画的并非严格的公式,而是一种思路导图。
“我们可以暂时忽略粘性的高阶效应,将内核流动局域抽象出来,重点关注大尺度涡结构的生成和演化对整体稳定性的影响。”她一边画,一边用清淅的语言阐述,“这里,可以引入一个等效的涡粘性系数,虽然不是物理真实,但可以作为参数来拟合和捕捉主要的不稳定模态,这样,就把一个复杂的、非线性的偏微分方程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简化成了一个特征值问题,虽然近似,但计算量会大大降低,而且可能更容易抓住物理本质。”
她的思路天马行空,跳出了这个时代主流的、依赖于严密解析和大量实验试错的传统模式,带着一种来自未来的、更侧重于数值仿真和物理建模的思维印记。这种思路,对于浸淫传统理论多年的苏奶奶来说,无疑是极其新颖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
然而,黎佩文听着听着,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镜片后的眼睛越来越亮!她本身就是顶尖的科学家,拥有极强的洞察力和接受新思想的能力。她立刻意识到,孙女这个看似“取巧”甚至“不严谨”的思路,恰恰可能绕开了当前理论工具无法完美处理的复杂非线性环节,直指问题内核!虽然只是定性描述和思路框架,但其背后蕴含的物理直觉和简化思想,极具启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