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污的纸片象一块烧红的炭,烫着陆云的手指,也灼烧着他的神经。
“风有耳……等……信号……”这几个潦草而意义模糊的字,连同那块来历不明的黑巧克力,在这个绝对封闭、监控严密的地牢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是谁?用意何在?这是逃离的契机,还是诱人深入的死亡陷阱?
陆振华盯着那纸片,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本能地不相信任何来自“敌人”内部的东西。
“别碰那玩意儿!肯定是想引我们上钩!说不定涂了毒!”他指着那块巧克力,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深瞳”则显得更加谨慎和理性。
他用指尖轻轻触碰纸片的边缘,仔细观察着墨迹(污渍)的渗透情况和纸张的质地。“纸很旧,象是从垃圾里翻出来的。字迹……用力不均,写字的人可能很匆忙,或者身体状态不佳。
‘风有耳’……如果是指通风口有监听,那对方提醒我们这个,是想帮我们避免暴露?‘等信号’……是让我们被动等待?还是暗示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指示?”他抬起头,看向陆云。
“关键是,我们怎么确定这不是对方内部某个派系设下的圈套,想测试我们是否有越狱企图,或者诱使我们暴露可能存在的‘同伙’?”
陆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将那片纸小心地藏进自己破旧衣服的夹层里(那里之前已经藏了“回响”和密钥残片,再多一张小纸片并不显眼),然后拿起那块黑巧克力,凑到鼻端闻了闻——
只有廉价可可脂和些许霉变的味道,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
他尤豫了一下,用指甲掐下极小的一块,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用手指捻开,在昏暗灯光下仔细观察质地和颜色。
“如果是毒,通常会有异味或异常色泽。这块巧克力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质量很差的代可可脂制品,可能受潮很久了。”他低声分析。
“对方如果真想下毒,有更隐蔽有效的方式,没必要用这种可能引起怀疑的‘加餐’。”
他将掐下的那点巧克力碎屑弹到墙角,然后把剩下的巧克力递给“深瞳”:“收好。也许以后有用。”
他没有说有什么用,但“深瞳”明白,这可能是一种试探后的“信物”,或者未来某种情况下的应急食物(尽管品质低劣)。
“那我们怎么办?等?”陆振华焦躁地问,“等什么狗屁信号?万一等到的是枪子儿呢?”
“不能干等。”陆云摇头。
“但也不能轻举妄动。对方既然能传递东西进来,说明这条‘线’确实存在,而且至少渗透到了送餐环节。
我们现在处于绝对弱势,任何主动的、明显的回应都可能暴露这条线,甚至害了那个帮我们的人。”
他走到铁栅栏边,再次望向对面牢房墙上的那个箭头和打叉的圆圈标记,又抬头看了看高处的通风口。一个念头逐渐清淅。
“对方提醒‘风有耳’,可能不只是指通风口有监听设备。”陆云缓缓说道。
“也可能是指……通过通风渠道传递信息或物品,是有风险的,会被‘听到’或发现。所以,他们选择了更隐蔽、但效率更低的‘送餐夹带’方式。”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等信号’,可能意味着,对方有计划,但需要合适的时机,或者需要确认我们收到了信息并理解了风险。
我们不能主动做什么,但我们可以……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表示‘收到,明白,等待’。”
“怎么表示?”陆振华问。
陆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铁皮餐盘上。每天送餐,餐盘会被收走。
这是一个与外界(尽管是单向的)发生接触的固定环节。
“下一次送餐,我们把餐盘……稍微弄出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陆振华猜测。
“不,那样太刻意。”陆云摇头。
“我们什么额外的动作都不做。正常吃饭,正常递还餐盘。但是……”他看向“深瞳”。
“我们需要在餐盘上,留下一点只有知道‘暗语’的人才能看懂的、极其自然的‘痕迹’。”
“痕迹?”“深瞳”思索着,“用食物残渣?或者……我们有什么能用的?”
他们身无长物。衣服是囚服,没有多馀的东西。
指甲?划痕?但那会在金属餐盘上留下明显痕迹。
陆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块被他掐下一点、剩下的黑巧克力上。
“深瞳,你能不能……用一点点巧克力,在餐盘底部不起眼的边缘,画一个非常小、非常淡的……标记?”陆云问道。
“标记要简单,要象是无意中蹭上去的污渍,但又要有特定的型状,让对方知道我们收到了信息,并且‘同意等待’。”
“画什么?”“深瞳”问。
陆云想了想,指向对面墙上的标记:“那个打叉的圆圈,我们不确定意思,不能照搬。
但我们可以画一个……最简单的‘勾’,或者一个‘点’。表示‘确认收到’。”
一个勾或一个点,确实很容易被理解为无意的污渍或划痕。风险相对较低。
“深瞳”点了点头,接过那块巧克力。
他小心地掰下米粒大小的一丁点,用指尖的温度将其稍微软化。
然后趁着陆振华和陆云身体遮挡,迅速在铁皮餐盘底部靠近边缘、一个通常不会被仔细检查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极小的、颜色很淡的、几乎与餐盘本身污渍融为一体的“√”号。
画完,他立刻用指腹将边缘抹得更加模糊不清。
做完这一切,三人将餐盘放回门边,等待着下一次送餐时被收走。
这是一次极其微小、却充满风险的“回应”。
就象在深渊边缘,朝着黑暗中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知道对面是友是敌,会带来救援还是猎枪。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每一次信道里传来脚步声,都会让他们的心脏骤然收紧。
送餐时间到了,铁盘被收走,守卫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脚步声远去。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又过去了一天(或许是两天?)。
没有任何新的信息或物品传来。地牢里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令人绝望的节奏运行着。
陆振华开始怀疑那纸片和巧克力只是某个守卫的恶作剧或无意间的疏忽。
“深瞳”则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似乎在积蓄力量,也象是在思考着什么。
陆云却没有放弃。他始终觉得,那条“暗线”是真实的。
对方传递信息的风险和成本都很高,不可能频繁联系。他们在等待,对方也在等待。
就在焦虑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时候,转机出现了。这一次,不是通过送餐。
那天“晚上”(推测),地牢里异常安静,连通风渠道里微弱的气流声似乎都停止了。
突然,从他们牢房高处的通风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幻觉的、有规律的“嗒……嗒……嗒……”声!声音很轻,象是用小石子或金属轻轻敲击渠道内壁,间隔很有节奏——三短,三长,再三短!
又是“sos”的节奏!但这一次,信号来自通风渠道内部!
陆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是回应!”号,并且选择了风险更高的通风渠道来传递更明确的信号!
但“sos”是什么意思?是求救?还是让他们“准备行动”的信号?
敲击声只重复了三次,然后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响起过。
牢房内一片死寂。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升起的希望和更深的疑惑。
“他们……在通风管里?”陆振华压低声音,语气难以置信。
“不一定在管子里,但肯定能接触到渠道,或者利用渠道传递敲击信号。”“深瞳”分析道,眼中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sos……是国际通用求救信号。对方可能处境也很危险,希望我们配合行动?或者……是在告诉我们,准备救援?”
“也可能是陷阱。”陆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故意用求救信号引诱我们做出反应,比如试图破坏通风口或制造动静,然后他们就有理由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或者测试我们的反抗意图。”
“那我们怎么办?回应吗?”陆振华问。
陆云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能敲击回应,声音太明显,容易被监控捕捉。而且我们不确定对方的精确位置和意图。”他看向“深瞳”。
“但是,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视觉信号。如果对方真的能在某个位置看到通风口内部,或者有办法观察……”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通风口上。通风口的铁网锈迹斑斑,网格很小。
他忽然想起,“深瞳”一直保留着那几本旧杂志。
“深瞳,杂志里有没有比较薄、容易撕开、而且颜色比较显眼的页面?比如……红色的gg页?”
“深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翻出杂志,找到了一页印着大红色促销gg的铜版纸。“这个可以!”
陆云接过那页纸,小心地将其撕成几根极细的、大约火柴棍长短的红色纸条。
然后,他让父亲和“深瞳”站在通风口下方,用身体挡住大部分可能来自信道方向的视线。
他自己则踮起脚尖(通风口位置很高,他勉强能够到),用指甲和牙齿的配合,极其艰难地将一根红色纸条,从铁网网格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让纸条的一小截露在外面,随风轻微晃动。
红色,在灰暗的牢房里,在锈蚀的铁网后,是一个极其微小却足够醒目的标记。
如果通风渠道另一端真的有人在观察,应该能看到。
做完这个,陆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
他们再次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风渠道里再也没有传来敲击声。
红色纸条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颤动,象一颗微弱的、跳动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云几乎要放弃希望,认为这又是一次徒劳时——
“嗒。”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敲击声,从渠道深处传来。只有一声。
紧接着,他们听到通风渠道深处,似乎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象是金属刮擦的声响,然后……一张卷成细筒状的、更加破旧的小纸片,竟然从通风口铁网的缝隙里,被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推了出来!
纸筒很小,卷得很紧,掉落在牢房的地面上。
陆云几乎是扑过去捡起了纸筒,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
陆振华和“深瞳”立刻围拢过来,用身体遮挡。
他小心地展开纸筒。
纸张比上次更劣质,象是从烟盒或某种包装内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同样的、污渍般的“墨水”,写着一行更加潦草、更加简短的字:
“明夜,丑时,换岗隙,锁匙在盘下。勿信守卫甲。”
信息量巨大!
明夜,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行动时间!
换岗隙——利用守卫换岗时的短暂空隙!
锁匙在盘下——钥匙会藏在送餐的餐盘下面!
勿信守卫甲——不要相信某个代号或特征为“甲”的守卫!
这是一份真正的、具体的越狱计划指示!而且,对方明确指出了内鬼(“守卫甲”)!
巨大的惊喜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陆云的心脏。
计划是真的吗?钥匙真的能送来?“守卫甲”是谁?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救了他们之后呢?
这是绝境中伸出的救命稻草,但也可能是一根涂满蜜糖的、通往另一个陷阱的导索。
决择的时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而又充满希望(或绝望)的方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