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临时管制所”的牢房,将“简陋”与“坚固”这两个矛盾的词诠释到了极致。
不到八平米的空间,四面是冰冷粗糙、带着霉斑和剥落石灰的水泥墙。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直接固定在墙上的、光秃秃的硬木板床,上面连一层稻草都没有。
墙角有一个同样固定在墙上的、散发着淡淡异味的小便桶。
高悬的、罩着铁丝网的白炽灯散发出刺眼而毫无温度的光芒,二十四小时亮着,似乎是为了彻底剥夺囚徒对时间的感知和任何隐秘的角落。
空气凝滞、潮湿、阴冷,仿佛能拧出水来,渗透进骨髓。
铁栅栏门有手腕粗细,锁是厚重的机械密码锁,门外是一条狭窄的信道,信道另一侧是另一排相同的牢房,目前都空着。
信道两端各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分别通往不同的局域。
牢房内没有任何窗户,只有高处墙壁上两个巴掌大小、装着锈迹斑斑铁网的通风口,连通着不知通向何处、散发着微弱气流和霉味的渠道。
绝对的封闭,绝对的监控(信道里显然有摄象头和监听设备),绝对的与世隔绝。
陆云、陆振华和“深瞳”被粗暴地塞进同一个牢房,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锁死,内务组守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盏白炽灯永恒不变的嗡鸣。
陆振华第一时间冲到铁门边,用力摇晃,粗壮的栅栏纹丝不动。
他狠狠一拳砸在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除了震落一些石灰碎屑和带来拳头的疼痛,毫无作用。
“妈的!这帮畜生!把我们当什么了!”
“深瞳”则虚弱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紧紧抱着“启明”,仿佛那是最后的依靠。连续的车程和变故,让他的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陆云没有象父亲那样发泄,也没有象“深瞳”那样颓然。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观察着这个新的囚笼。
目光首先扫过高处的通风口——太小,无法通过。然后是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实心的水泥,没有任何明显的破绽或工具。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牢房墙壁上,他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糊痕迹。
信道大约三米宽,光线明亮,对面牢房内的情况看得还算清楚。
那行痕迹在靠近铁栅栏、离地面约一迈克尔的墙面上,非常不起眼,象是以前关押的人无聊时刻下的涂鸦,又或者……是某种标记?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铁栅栏边,假装活动僵硬的身体,目光却紧紧锁定对面墙上的痕迹。
那确实是一个箭头,刻得歪歪扭扭,指向斜上方的通风口方向。
箭头旁边,是一个更加潦草的符号,象是一个被打了个叉的圆圈,又象是一个简笔的太阳被划掉。
这是什么意思?警告?标记?还是……求救信号?
陆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地方以前关过什么人?
留下这标记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这标记是留给后来者的信息,还是无意之作?
他不敢长时间盯着看,怕引起监控注意。他移开目光,开始思考当前的处境。
从灰隼的行动队,转移到内务核查组,押送过程充满意外和冲突,最终被投入这个明显是临时但戒备森严的“管制所”。
这说明“白手套”内部对他们这几颗“棋子”的处置,存在分歧或变故。灰隼代表的行动队可能更倾向于“研究利用”,而内务组代表的或许是更保守、更注重“安全控制”的派系。
王特派员虽然确认了转移指令,但目的地的变更和看管权的移交,似乎暗示了某种妥协,或者……是内务组借机加强控制?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的处境比在观察点时更加被动和危险。
在这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与外界接触的可能,也更难利用内部矛盾。
食物在几个小时后通过铁门下方一个只能向内打开的小活板门送进来——冰冷的压缩饼干和一瓶水。
没有勺子,没有餐具,甚至没有多馀的容器。送餐的守卫从不露面,也从不说话。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饥饿感、便桶逐渐积累的气味、白炽灯的嗡鸣、以及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寂静,在一点点侵蚀他们的意志。
陆振华起初还愤怒地咒骂,用力踢打铁门,但除了消耗体力和引起守卫隔着门的不耐烦呵斥外,毫无用处。他
渐渐沉默下来,象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狼,眼中只剩下焦躁和隐忍的凶光。
“深瞳”则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闭着眼睛,仿佛在冥想,又象是在保存最后一点精力。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偶尔会发出压抑的咳嗽。
陆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思考。他必须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向对面墙上的标记。
箭头指向通风口……通风口通向哪里?外面?还是这地下设施的其他部分?那个打叉的圆圈符号……
是否意味着“此路不通”或“危险”?还是说,有别的含义?
他回忆起在伽马点获得的一些零碎信息,关于“探针”造物常用的符号系统。
那个打叉的圆圈……似乎有点象某种表示“禁止”、“隔离”或“能量屏蔽”的简化符号?
如果是这样,留下标记的人,是想警告后来者,通风口方向有危险或者被封锁?
但箭头又指向那里……矛盾。
或者,箭头指向的是需要“注意”通风口,而符号则表示“通风口有问题”?
陆云感到一阵头痛。线索太少,解读充满不确定性。
他决定尝试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在对方可能严密监控的环境下,留下自己的“痕迹”,看是否能与那个未知的“前任”产生某种间接的“交流”,或者至少,留下一点信息。
他观察着守卫换班的规律(通过送餐和偶尔信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判断),似乎每四小时换一次。
换班时,会有短暂的交接和查看时间,信道里的脚步声会密集一些。
他选择在一次换班后不久,守卫相对松懈(可能刚完成交接,处于警剔性周期的低点),且父亲和“深瞳”都似乎睡着了的时机。
他背对着监控摄象头可能主要复盖的信道方向,侧身坐在硬板床边,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动作。
他用指甲,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在靠近自己身侧、床板与墙壁的夹缝处,一块颜色略深、不易被察觉的墙面上,开始刻画。
他没有刻箭头或复杂符号,那太显眼。他只是用指甲,按照一种极其缓慢、间隔很长的节奏,轻轻地划着墙面。
不是摩尔斯电码,而是一种更简单的、基于划痕数量和间隔的原始密码——
他和父亲小时候玩耍时自创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代表“我还活着,等待时机”的暗号。
一共划了七下,前三下间隔短,后四下间隔长。
划完,他立刻停下,装作无意识地用手掌拂过那块墙面,将新刻的痕迹弄得更加模糊不清,几乎与原有的墙面纹理融为一体,只有凑近仔细观察,或许才能发现一丝人为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是在赌,赌监控无法捕捉如此细微的动作和声音,赌守卫不会仔细检查墙面每一处细节,也赌那个留下箭头标记的“前任”。
如果还活着或者其同伴能看到,或许能理解这种极其隐蔽的“存在信号”。
接下来,是更加煎熬的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否被察觉,不知道那模糊的标记是否会被发现,更不知道这徒劳的努力是否会有任何结果。
日子在绝对的单调节奏中又过去了两天(根据送餐次数大致推算)。
除了送餐和倒便桶(每天一次,同样通过小活板门,由守卫用长柄工具完成),他们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
没有人来审问,没有人来“评估”,仿佛他们已经被遗忘在这个冰冷的地下牢笼里。
然而,就在第三天(或许是第四天?时间感已经混乱)的“夜晚”(根据守卫换班和送餐间隔推测),事情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当晚的“晚餐”送进来时,除了冰冷的压缩饼干和水,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着的、看起来象是受潮发软的……黑巧克力?
以及,在盛放食物的那个粗糙的铁皮盘子边缘,用某种黏糊糊的、象是粥糊的东西,粘着一小片……揉皱的、印着字的纸片?
纸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的字迹被污渍弄得模糊不清。
陆云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立刻去拿的冲动,等到活板门关上,守卫脚步声远去,才迅速将铁盘端到远离门口、灯光相对较暗的床角。
父亲和“深瞳”也凑了过来,眼中都带着惊疑。
陆云小心地拿起那片纸片,对着灯光仔细辨认。
纸片质量很差,象是从什么旧包装或廉价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细小,是用某种尖锐物(可能是钉子或碎玻璃)蘸着深色污渍(也许是血?)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字:
“风……有耳……等……信号……”
风有耳?是指通风口有监听设备?还是暗指某种通风报信的渠道?
等信号?等什么信号?
字迹断断续续,而且“信号”两个字后面似乎还有笔划,但被污渍彻底掩盖了。
还有那块黑巧克力……这绝不是“白手套”会提供的“福利”。
这是一种示好?一种传递信息的媒介?还是……某种测试或陷阱?
“这是……谁给的?”陆振华压低声音,眼中满是警剔。
“不知道。”“深瞳”盯着纸片和巧克力,“但肯定不是正规渠道。内务组那些棺材脸,不会做这种事。”
陆云心中翻腾。是那个留下箭头标记的“前任”或其同伙?
还是……观察点里那个神秘的年轻守卫?又或者是“白手套”内部其他对他们有想法的人?
无论对方是谁,这都意味着,在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牢笼里,存在着一条极其隐秘、极其危险的“暗线”。
对方在试图与他们创建联系,并且似乎掌握着某种传递物品和信息的方式(通过送餐?买通了某个守卫?)。
这是一根从绝境深渊中垂下的、细若游丝的蜘蛛丝。
抓住它,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也可能被拖入更深的陷阱,或者因暴露而招致灭顶之灾。
陆云看着手中那片染污的纸片和那块廉价的黑巧克力,又抬头看了看高墙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通风口。
风有耳……等信号……
在这冰冷、寂静、绝望的牢笼深处,一场无声的、极度危险的秘密通信,似乎悄然拉开了帷幕。
而他们,必须决定是否回应,以及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