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湿滑崎岖的卵石滩，无尽的黑暗与仅有头灯和“启明”幽光带来的微弱视野。
陆云父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地下河支流，逆着来时的方向，向上游摸索前进。
父亲陆振华的体力消耗尤其巨大，若非刚才深潭光晕带来的温暖和能量补充，以及陆云不时用“启明”释放的微弱能量场为他驱寒鼓劲，恐怕早已倒下。
“次级废弃协议区”，这个从神秘信息中得知的名词，像黑暗中的一根蛛丝，指引着他们，也缠绕着他们。
什么是“次级废弃”？
是相对于深潭那个“主要庇护点”而言吗？“废弃”意味着安全，还是意味着更大的未知危险？
还有“残留自动防御”。
每走一步，陆云都感觉自己在踏向一个更深邃的谜团。
手中“启明”，额头上的“回响”金属块依旧温热，仿佛在默默共鸣，指向某个方向。
他尝试将精神集中在“回响”上，希望它能象之前触发庇护点防御那样，给出更具体的指引，但除了那恒定的温热，再无更多信息。
地下河道并非一成不变。
他们经过了数个岔口，有的水流湍急，有的狭窄难行，有的则通向死胡同或更加幽深的黑暗。
陆云根据“回响”隐约的指向感和水流、气流的变化，谨慎地选择路径。
有时需要涉水，有时需要攀爬湿滑的岩壁。寒冷、饥饿和极度的疲惫，如影随形。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地下失去了意义。
陆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机械地迈动。
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几乎每一步都需要扶着岩壁。
就在陆云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该找个地方休整时，前方的河道忽然收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冲击着一块巨大的、半没在水中的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而在岩石上方，河道顶部，出现了一个与水流方向垂直的、黑黢黢的洞口，大约一人多高，有微弱但持续的冷风从里面吹出。
“有风！”陆振华精神一振，“有风就可能通到别的地方！”
陆云仔细观察。
这个洞口边缘非常规整，不象是天然形成的，反而象是某种人工开凿或机器切割的痕迹。
虽然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水垢，但那种笔直的线条和特定的弧度，与周围天然岩石的形态格格不入。
“回响”金属块的温热，似乎也微微增强了一丝，指向这个洞口。
“就是这里了？”陆振华问。
“很可能。”陆云深吸一口气，“爸，我先上去看看。”
他将绳索一端固定在一块坚实的岩石上，另一端绑在腰间，小心翼翼地攀上那块半浸水中的巨石。
巨石顶部湿滑异常，他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靠近那个洞口。头灯光束射入。
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上、同样规整得可疑的信道，岩壁光滑，有人工打磨的痕迹，但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信道深处，依旧一片黑暗。
没有明显的危险迹象，也没有能量波动。
“启明”的扫描显示，信道内空气成分正常，辐射水平在背景值。“上来吧，爸！”陆云朝下喊道。
父子俩先后攀入信道。信道倾斜向上约三十度，坡度平缓，但非常长，头灯光束照不到尽头。
脚下是坚硬的、类似某种合成材料的地面，防滑但冰冷。
空气干燥，带着浓浓的尘土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或某种陈旧电子设备的气味。
他们沿着信道向上走。寂静，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信道两壁偶尔能看到一些嵌入式的、早已熄灭的灯槽，还有一些奇怪的、非人类语言的标识符号残留的痕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绝不是天然洞穴，也绝非现代人类工程。这是那个远古文明的造物！一个被“废弃”的附属局域。
走了大约两百米，前方出现了一道门。或者说，曾经是门。
现在只剩下一个规整的门框，门扇不知去向。
门框材质与信道相同，边缘有一些复杂的、非对称的几何纹路。
穿过门框，里面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大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高度约五米，顶部平整。
空间中央，散落着一些低矮的、同样材质不明的平台和立柱，大多已经断裂或倾倒。
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到一些凌乱的、非自然的刮擦痕迹，象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拽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空间一侧的墙壁上，镶崁着几个巨大的、表面覆盖着灰白色沉积物的透明面板。
面板后方，隐约能看到复杂的、如同水晶簇或精密电路板般的内部结构，但都已黯淡无光。
这里象是一个控制室？或者仓库？
“这就是‘次级废弃协议区’？”陆振华环顾四周，“看起来破败很久了。”
陆云点点头，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启明”的能量扫描显示，这个空间内存在极其微弱、但种类繁多的能量场残留，不过都处于“静默”或“休眠”状态，没有活动迹象。
没有检测到明显的生命信号或威胁。
“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或者信息。”
陆云低声道，同时将“启明”的扫描范围扩大到整个空间，尝试捕捉任何可能的数据残留或信息碎片。
他和父亲分头行动，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和灰尘。
陆云靠近那些透明的面板，用多功能刀轻轻刮去一点沉积物。
面板材质极其坚硬，非玻璃，更象某种高强度透明陶瓷或晶体。
内部结构在头灯下反射出迷离的光泽，复杂程度远超人类最精密的集成电路。
他尝试将“启明”贴近面板。“启明”表面的幽蓝星点微微流转，光幕上开始快速刷过一些无法识别的数据流和符号。
似乎是在尝试读取面板内可能残存的、极其微弱的信息。
与此同时，陆振华在另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面沉积物下的、方形的小型设备。
他小心地将其挖出。这是一个巴掌大小、表面光滑的黑色方块，没有任何接口或按钮，重量很轻，材质与“启明”和“回响”都有些相似，但又不同，更象是某种廉价的、批量化的副产品。
“小云，你看这个。”陆振华将黑色方块递过来。
陆云接过，入手微凉。
“启明”靠近它时，光幕上显示：【检测到低等级通用数据存储/处理单元（损坏率预估：92）。
材质：标准工业聚合物（非内核结构）。可能存在碎片化非关键日志或缓存数据。】
陆云尝试用“启明”的能量场，小心翼翼地“刺激”这个黑色方块。方块毫无反应。
他又将“回响”金属块靠近它。这一次，“回响”的温热似乎传递了一丝到方块上，方块表面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微弱的、杂乱的光纹，随即又黯淡下去。
但就在这短暂的光纹闪铄间，“启明”的光幕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破碎、严重失真的信息流，经过其内置的某种基础协议解析，勉强翻译出几个词句：
【……维护日志……阿尔法着陆点……附属仓库/次级协议处理区……】
【……自动维护单元（型号：k-7）……最后一次记录活动……执行标准清理程序……转移剩馀可用物资至……主庇护点……】
【……本局域……标记为‘低优先级废弃’……保留基础结构完整性与最低限度环境维持……自动防御系统……降级为被动感应模式（仅对……未授权能量侵入或……结构性破坏……做出……微弱响应）……】
【……警告：k-7单元……在最后任务中……报告……遭遇未知……地质变动……部分信道……塌陷……自身……受损……状态……未知……可能……滞留……本局域……深层……】
信息到此彻底中断。
阿尔法着陆点附属仓库，能量耗尽关闭，自动维护单元k-7可能因事故滞留，自动防御降级为被动感应。
陆云将这些碎片信息拼凑起来。这里果然是那个深潭“主庇护点”的附属局域，一个仓库或后勤处理点。
因为能量不足被废弃，自动防御系统也被削弱到只在受到能量侵入或结构破坏时才会“微弱响应”。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进来时没有触发攻击。但那个可能滞留在此的、受损的“自动维护单元k-7”，是个潜在威胁。
“自动维护单元，听起来象是个机器人？坏的？”陆振华皱眉。
“可能，而且状态未知。”陆云警剔地看向四周，特别是那些黑暗的角落和通往更深处的信道。
“不过既然防御系统都‘微弱响应’了，这个维护单元如果还在，可能也处于休眠或半瘫痪状态。
我们动作轻点，别搞出太大动静，尤其是别用‘启明’进行高能量操作。”
他们继续搜索。
在另一个倾倒的平台下方，陆云发现了几块散落的、与墙壁透明面板内部结构类似的“水晶”碎片，大小不一，入手冰凉，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能量脉络，但都已断裂。
在一个靠墙的凹陷处，陆振华找到了一些被灰尘复盖的、形态统一的金属“罐子”。
罐子密封良好，上面有简单的抽象符号。他们不敢贸然打开，但“启明”扫描显示，罐内是某种高度压缩、惰性封存的有机质粉末，成分复杂，非天然。
但似乎没有毒性或放射性。是某种“标准营养剂”或“生物质原料”。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暂时不动。
搜索一圈，除了这些发现，并没有找到能立刻解决他们生存困境的东西，没有现成的食物、水，没有可用的能源，也没有更详细的地图或技术资料。
失望之馀，陆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些巨大的透明面板。
他让“启明”持续进行低功率扫描，希望能从这些可能是控制终端或信息显示设备的面板内部，挖掘出更多关于这个遗迹、关于“探针”、甚至关于黑箱系统本身的信息。
扫描进行得很慢，因为能量和权限限制，只能触及最表层的数据残渣。
大部分信息都已损毁或无法解析。但渐渐地，一些模糊的、非文本性的“图象”或“概念图”被“启明”捕捉并尝试重建，显示在光幕上：
- 一个简略的、三维的此地结构图，显示他们所在的“附属仓库区”通过几条信道连接着“主庇护点”塌陷”标记着“深层存储/内核维护信道（权限不足）”的入口。
- 一些快速闪过的、似乎是设备状态栏表的片段，大部分条目都是红色的“脱机”或“能量耗尽”，少数几个是黄色的“低功率维持”或“休眠”。
其中有一个条目引起了陆云的注意：
【环境改造网络节点（附属区）- 状态：休眠（能量源：主网络残馀波动）】。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这里空气虽然陈旧但成分正常，温度也比外面河道稍高一点。
- 几幅极其抽象、但风格与“回响”传递的意象相似的示意图，描绘了“探针”如何嵌入行星地表，如何展开“环境改造网络”，如何创建“庇护点”和“附属区”，以及如何“采集当地生物与物质样本进行分析与基础文档创建”。看到这里，陆云心中一凛。
- 最后，是一段严重缺损的、关于“协议”的说明，只残留了几个词根和短语：【内核协议：观察与非干预……例外条款：当目标文明达到……阈值……或遭遇……生存危机……可激活……有限度……‘文明催化程序’……注入预先设计的……‘知识种子’与……‘技术原型’……加速其……适应性进化……风险：不可预测……可能引发……文明畸变或……过早接触……过滤器……】
“文明催化程序”“知识种子”“技术原型”，还有“过滤器”。
这些词像惊雷一样在陆云脑海中炸响！黑箱，原来黑箱系统，很可能就是这种“文明催化程序”的载体或执行工具！
它吞并现实物体、产出超前产品，根本不是什么制造机器，而是在“注入”预先设计好的“技术原型”！所谓的“无视物理规则”，很可能是因为这些技术本身就来自一个物理规则被更深刻理解的高等文明！
而“过滤器”，这个词再次出现，带着不祥的意味。是什么过滤器？宇宙文明等级的筛选机制？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信息过于震撼，陆云一时消化不了。就在这时，“启明”的扫描似乎触碰到了面板深处某个更敏感的残留协议或数据节点。
整个空间里，那些墙壁上早已黯淡的透明面板，忽然同时极其微弱地闪铄了一下！不是亮起，而是一种仿佛回光返照般的、短暂的能量涟漪。
同时，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的、非机械也非生物的低吼声，隐隐约约地，从他们脚下，或者从墙壁后方传来！
那声音非常轻微，混杂在“启明”扫描的微弱嗡鸣和他们的呼吸声中，几乎难以分辨。
但陆云和陆振华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充满滞涩感、仿佛生锈齿轮在巨大压力下勉强转动的活物的低吼。
“什么声音？”陆振华汗毛倒竖，立刻抄起了地上捡到的一根断裂的金属杆。
陆云也瞬间紧张起来，“启明”的能量扫描立刻聚焦向声音来源，似乎是来自这个主空间地板下方，或者隔壁某个被封闭的局域。
扫描反馈极其模糊，只能探测到那里存在一个相对较大的封闭空间，以及一些非常微弱、时断时续、不同于背景能量的有规律的局部能量扰动，和极其缓慢的、非自然的物质位移信号。
那个可能滞留在此、受损的自动维护单元k-7？
它被惊动了？还是他们的扫描无意中激活了它残存的某种感应协议？
“爸，小心！可能是那个机器人！”陆云低声道，同时将“启明”的【定向能量脉冲】选项调到待发状态，尽管那会消耗大量能量。
低吼声持续了几秒钟，又渐渐平息下去，仿佛那个存在只是翻了个身，或者某个卡住的部件在能量扰动下短暂活动了一下，又回到了沉睡。
空间恢复死寂。但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
“它还在下面？或者隔壁？”陆振华声音干涩。
“很可能。而且状态不稳定。”陆云深吸一口气，“这里不能久留。我们拿了这些晶体碎片，立刻离开。
他们不敢再停留，迅速收集了那几块可能有用的晶体碎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远古科技残骸和未知危险的“次级废弃协议区”，沿着原路，快速退出了这个主空间，回到了倾斜向上的规整信道。
身后，那死寂的仓库中，低吼声没有再响起。
但那短暂的接触，已经足以让他们明白，这个被“废弃”的遗迹里，沉睡的不仅仅是尘埃和记忆，还有可能随时被意外唤醒的、带着未知指令和状态的古老造物。
“启明”光幕上，那段关于“文明催化程序”和“过滤器”的残缺信息，依旧灼烧着陆云的视线。
他们不仅在被现代猎手追捕，更在不经意间，踏入了某个高等文明在亿万年前布下的、静默而宏大的实验场。
而他们手中的“启明”和“回响”，既是来自实验者的“礼物”，也可能是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前路依旧黑暗，脚下是远古的回响与低吼。他们必须继续向上，寻找出路，或者查找这个庞大实验剧本中，属于他们自己的、未被写定的那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