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久违的、令人几乎要落泪的温暖，从深潭中央那团乳白色光晕中源源不断地弥散开来，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陆云能感觉到冻僵的肢体正在复苏，血液重新畅快地流淌。
手中的“启明i型”的能量储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额头上的“回响”金属块温润平和，仿佛与那光晕同呼吸。
绝境逆转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水道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清淅的蹚水声和压抑的汇报声彻底击碎。
追兵来了。
他们被深潭突然爆发的能量波动和热源信号吸引，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直扑而来。
“别发呆！找掩护！”陆云低喝一声，一把拉起还有些懵然的父亲。
他的大脑在温暖和能量刺激下飞速运转。
这个被远古“探针”改造过的洞穴是他们的主场——至少他们现在拥有部分“权限”。
但对方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专业队伍，而且数量不明。
他们没有武器，只有刚刚恢复部分功能的“启明”和一块意义不明的“回响”。
硬碰硬是找死。
必须利用环境，利用这个刚刚向他们展露一角的远古遗迹。
陆云的目光快速扫视四周。卵石滩开阔，无险可守。
深潭幽暗，不知深浅和有无危险。岩壁徒峭湿滑，难以攀爬……等等，在乳白色光晕的侧方照耀下，陆云注意到潭边岩壁上有一片颜色略深的凹陷局域，那里堆栈着一些巨大的崩塌岩石，形成了一片相对隐蔽的乱石堆。
“去那边！”陆云指向乱石堆。
父子俩猫着腰，快速冲向那片乱石局域。石块冰冷潮湿，大小不一，但足以提供基础的屏蔽。
他们刚躲到最大的一块岩石后面，水道入口处就出现了晃动的光束和几个人影。
陆云通过石缝窥视。
来者一共五人，都穿着专业防水探洞服，戴着头盔，头盔上有集成强光头灯和摄象设备。
他们手持紧凑型冲锋枪，枪口装有战术手电。
两人在前方警戒，一人居中手持带屏幕的平板设备，两人在后方持枪断后。
动作干练专业，配合默契，明显不是普通执法人员。
“报告，已抵达目标局域。确认强烈能量源位于前方深潭中央。发现两个热源信号，藏匿于潭边十点钟方向乱石堆后。”
居中指挥官看着平板，冷静地汇报，“环境温度异常升高，辐射读数在安全范围内，但存在未知频谱能量场。
建议保持距离，优先控制目标个体。”
指挥官说的是中文，但口音生硬，用词专业且不带感情色彩。
是“协调组”下属的特殊行动队？还是德方背景的“联合调查”人员？
或者……两者都有？
“明白。a组，保持压制，封锁乱石堆出口。
b组，跟我从侧翼接近。
注意，目标可能持有未知技术设备，保持最高警戒。
非必要，不致命，但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控制。”指挥官下达指令。
两名队员立刻散开，借助潭边零散的石头作为掩体，枪口指向乱石堆方向。
指挥官和另外两名队员则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潭边，向乱石堆侧翼迂回。
对方战术明确，装备碾压。陆云手心冒汗，紧紧握着“启明”。
他尝试调出“启明”的操作界面，查找可能的“防御”或“干扰”功能。
光幕上浮现出大量选项，但大部分依旧灰暗，需要更高权限或更多能量。
亮着的选项中，除了基础的制造、扫描、能量操作，有几个引起了他的注意：
【环境场微调（低功率）：可对以设备为中心、半径十米范围内的温度、湿度、光照、基础电磁环境进行有限度的调节。能耗：可变。】
【低频声波发生器（警告：未经校准）：可生成特定频率范围的声波，效果不可预测（可能包括定向噪音、眩晕、或与特定结构共振）。能耗：中。】
【定向能量脉冲（警告：不稳定，仅限紧急防御）：释放一次性的、低强度的定向能量冲击，对精密电子设备可能造成干扰或损坏，对生物体效果微弱。能耗：高。】
环境场微调对全副武装的敌人恐怕没什么用。
低频声波未经校准，可能先把自己震晕。定向能量脉冲只有一次机会，打偏了就完了。
“小云，他们摸过来了！”陆振华压低声音，手指着侧翼。
指挥官和两名队员已经迂回到乱石堆侧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正借着岩石掩护，缓缓逼近。
怎么办？陆云额头渗出冷汗。他瞥了一眼深潭中央那团安静燃烧的乳白光晕。
这东西既然是远古“环境改造系统”的一部分，除了供暖和供能，还有什么功能？
它刚才响应了自己的“精神请求”，那么……能不能再次沟通？请求它做点什么？
他背靠岩石，闭上眼，再次尝试集中精神，将意识投向那团光晕。这次不再是模糊的“请求”，而是更具体的意念：
“干扰他们！阻止他们靠近！用声音！用光！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反应。
光晕依旧稳定地散发光芒和温暖，仿佛对即将发生的抓捕漠不关心。
是沟通方式不对？
还是这个残存系统的“协议”仅限于提供基础的生命维持支持，不包含主动防御或攻击功能？
就在陆云焦急万分时，他额头上的“回响”金属块，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更加破碎、但指向性明确的“信息碎片”，直接涌入他的意识：
【……庇护点基础防御协议（休眠）……触发条件：非授权生物体携带高能量武器靠近内核（光晕）五十米内……或对受庇护个体（标记：同源信号）进行直接攻击意图……响应措施：激活声光干扰（原始模式），激活局部地质稳定场（可能引发微震动）……能量须求：低……状态：可激活……】
庇护点防御协议！有戏！
但触发条件需要对方携带“高能量武器”靠近内核五十米内，或者对“受庇护个体”有直接攻击意图。
现在对方虽然持枪，但尚未进入五十米内核圈，也还没有直接开火的明确动作。
必须让他们触发协议！
“爸，待在这里别动！”陆云对父亲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正在迂回的指挥官方向，用力挥动手中的“启明i型”。
同时大喊：“看这里！你们要找的东西！”
他故意将“启明”那幽蓝色的光芒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和光学设备中。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反应！
“目标暴露！手持不明发光设备！”一名队员低呼。
“镇静！不要开火！优先控制！”指挥官立刻下令，但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紧张。
他手中的平板屏幕上，代表“启明”的能量信号瞬间飙升。
同时，陆云感觉到“回响”传来一阵更明显的温热，以及一股微弱的、带着催促意味的精神波动——仿佛在说：
还不够！需要更直接的威胁！
迂回小组的三人在指挥官示意下，加快了逼近速度，枪口虽然还未完全抬起指向陆云，但威慑意味十足。
距离在快速缩短：
十五米……十二米……
陆云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站着不动，继续展示“启明”。
他知道，自己在赌，赌对方的第一选择是活捉和控制，赌在对方看来，自己这个“技术持有者”的价值大于立刻击毙的风险。
十米！
指挥官忽然举起手，示意队员暂停。
他盯着陆云手中的“启明”，又看了看陆云决绝的表情，似乎在权衡。
然后，他对着通信器快速说道：
“目标持有可能的危险设备，建议使用非致命电击武器或网枪制伏。a组，准备提供掩护。”
陆云听到了“电击武器”和“网枪”。
这算不算“直接攻击意图”？防御协议会不会判定？
就在一名b组队员从腰间取下某个黑色、类似手枪的设备时，异变陡生！
深潭中央那团乳白色光晕，毫无征兆地，亮度骤然提升了数倍！
从柔和变得刺目！
同时，一种低沉到超越人耳听阈、却又让人五脏六腑都在共振的嗡嗡声，以光晕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穴！
那不是声音，更象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和内脏的次声波冲击！
“呜——！”包括指挥官在内的五名追兵，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动作瞬间僵直！手中的武器变得沉重无比，眼前发花，耳膜剧痛，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们！有人甚至跟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就是“声光干扰（原始模式）”？效果立竿见影！
然而，这还没完。
洞穴地面开始传来清淅的、有规律的震动！
不是地震，更象是某种巨大的机械在地下深处开始运转，引发的岩石共振！
卵石滩上的碎石开始微微跳动，岩壁上有细小的沙石簌簌落下。
“局部地质稳定场激活”？这听起来是稳定地质的，怎么反而引发了震动？
陆云也受到了影响，但那声波和震动似乎对他和父亲有所“豁免”，或者至少减弱了许多。
他只是感到轻微的耳鸣和脚下的麻感，但意识和行动能力基本正常。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爸！往水道那边跑！回我们来的方向！”
陆云大吼一声，拉起还有些发懵的父亲，趁着追兵被声波和震动干扰、阵脚大乱的时机。
从乱石堆另一侧冲出，朝着来时的水道入口狂奔！
五名追兵中，指挥官和两名b组队员距离他们最近，受干扰也最严重，一时难以有效追击。
但稍远处的两名a组队员，受影响似乎稍轻，看到陆云父子逃跑，其中一人强忍着不适，抬起了枪口！
“不许动！停下！”他嘶声喊道，声音在干扰声中扭曲。
陆云头也不回，拼命奔跑。他能感觉到背后被枪口锁定的寒意。
就在那名队员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剧烈的闷响，从洞穴头顶侧上方的岩壁传来！伴随着巨响，一大片岩石连同上面的钟乳石，轰然垮塌下来！碎石如雨，尘土弥漫，瞬间封堵了洞穴的相当一部分空间，也隔断了a组队员的射击视线！
“塌方！小心！”追兵那边传来惊叫和躲避的声音。
这显然不是“地质稳定场”该有的效果！
更象是稳定场被激活时，与洞穴本身某些脆弱结构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共鸣，引发了局部崩塌！
混乱。彻底的混乱。
声波干扰、地面震动、突然的岩壁崩塌……追兵小队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彻底打乱了部署，自顾不暇。
陆云和父亲趁机冲到了水道边，毫不尤豫地再次跳入冰冷湍急的暗河，向着来时的方向拼命逆流游去。
寒冷再次包裹全身，但求生的意志压过了一切。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听到身后传来追击的声响。
只有隐约的、被水流声掩盖的混乱呼喊和岩石滚落的馀音。
不知逆流挣扎了多久，当他们终于攀上一处熟悉的、相对平缓的卵石滩时，两人都精疲力竭，瘫倒在地，只剩下剧烈喘息和咳嗽的力气。
暂时……又逃过一劫。
他回头望向黑暗深邃的来路，心有馀悸。
那个深潭洞穴，那个远古“庇护点”，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但其力量显然不完全受控，甚至可能带来新的危险。
而追兵……他们吃了亏，但绝不会放弃。
下一次，他们可能会带来更专业的抗干扰装备，更周密的计划，甚至可能调用更大威力的手段。
“爸，我们不能回那个深潭了。”陆云喘息着说。
“那里已经暴露，而且那个地方的力量太不可控。”
陆振华点点头，脸色苍白：“那……我们去哪儿？上面肯定被堵死了，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
陆云环顾四周。
这条地下河支流，除了通往深潭和来时的方向，似乎还有别的细小岔道，在头灯光束下若隐若现。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藏身之所，一个能争取时间、恢复体力、并利用“启明”新获得的能量做些准备的临时据点。
“顺着这条河，往上走走看。找找有没有岔道可以暂时容身。”
陆云挣扎着站起来。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出发时，陆云忽然感到“启明i型”微微震动了一下。光幕自动弹出，显示出一条新的、并非来自他操作的信息：
【检测到同频段、低功率加密信息流……来源：未知（非当前洞穴内）。正在尝试译码……】
【译码成功（部分）。信息类型：主动连络请求。】
【发信方标识：无法识别（信号特征与‘旁观者’早期通信存在67相似度，但加密方式不同）。】
【信息内容（破损）：“……陆云……如果收到……情况紧急……‘协调组’内部强硬派……已获得‘临时特殊授权’……可使用……更高烈度手段……定位你们……深潭信号暴露……速离……并提供……你们当前……大致方位与……安全层级……可尝试引导……至‘次级废弃协议区’……相对安全……但需……小心……残留……自动防御……”】
信息到这里中断了，似乎是信号极其微弱或不稳定。
是“旁观者”？还是另一个潜伏的、关注此事的神秘力量？
信息提到“协调组”强硬派获得“临时特殊授权”和“更高烈度手段”，这证实了陆云最坏的猜想。
对方提到了“次级废弃协议区”和“残留自动防御”，显然对这片地下遗迹的了解远超他们，甚至可能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安全区”。
该相信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陆云看着虚弱的父亲，看着手中能量有限的“启明”，感受着这黑暗无边、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
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他尝试通过“启明”回复那条信息，但信号似乎无法反向发送。对方只是单向、间歇性地连络。
“爸，我们可能……有了一点点指路的。”陆云将信息内容简单告诉了父亲。
“‘次级废弃协议区’听起来象是不那么重要、防御也可能不全的旧局域，也许相对安全。
但‘残留自动防御’说明也有风险。”
“总比待在这儿等死强。”陆振华喘匀了气。
“顺着河往上，留意岔道，看看有没有象‘废弃’的地方。”
父子俩再次打起精神，沿着地下河，在冰冷的河水和无尽的黑暗中，开始了新的跋涉。
头顶上方，人类世界的权力博弈与科技猎杀正在收紧罗网；
脚下深处，远古文明遗留的自动系统与废弃协议区暗藏玄机。
而夹在中间的陆云，手握着一把刚刚学会发声、却远未掌控的远古钥匙，在回响与低语的迷宫之中，查找着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深潭的短暂庇护已成过往，前哨站的低语仍在黑暗中回荡，指引着，也警剔着，这两个误入时空夹缝的渺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