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地底或隔壁的低吼，如同生锈铁门被阴风刮动的呻吟，在死寂的废弃仓库中回荡了几秒，又沉入更深的寂静。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冰冷“注视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陆云父子。
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甚至来不及仔细查看“启明”新解译出的关于“文明催化程序”和“过滤器”的惊人信息，便迅速退出了那个篮球场大小的主仓库空间，回到了倾斜向上的规整信道。
“快走！去信息里提到的那个‘深层信道’入口！”陆云压低声音，心脏仍在胸腔里急促擂动。
信道内依旧只有他们头灯和“启明”幽光撕开的黑暗。
身后仓库入口那规整的门框，如同巨兽沉默的口腔，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出低吼，甚至吐出什么东西。
根据“启明”从透明面板中勉强复原的残缺结构图，“深层存储/内核维护信道”的入口，应该位于这条主信道的更深处，可能在某个岔路或隐蔽位置。
他们沿着倾斜向上的信道快步前进，警剔着脚下和四周任何细微的声响。
信道似乎没有尽头。单调的规整岩壁，覆盖着亿万年沉积的灰尘，偶尔能看到黯淡的、非人类的标识符号一闪而过。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臭氧和陈旧电子设备气味始终萦绕。
陆振华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之前深潭的能量补充更象是强心针，透支的疲惫此刻加倍反噬。
他几乎是靠着儿子的搀扶和求生意志在机械地迈步。
“爸，再坚持一下。找到那个入口，或许能暂时休息。”
陆云能感到父亲手臂的颤斗，自己的双腿也如同灌铅，但精神却因刚才的发现和持续的危机感而高度紧绷。
“我没事……走。”陆振华咬着牙，声音沙哑。
前行了大约一百米，信道前方出现了变化。不再是单一的向上斜坡，而是分出了三条岔路：
一条继续笔直向上延伸，坡度更陡；
一条向左，似乎水平延伸；
还有一条向右，微微向下倾斜，入口处比其他两条略显狭窄，边缘的规整切割痕迹也更加清淅，甚至能看到一些类似导流槽或管线信道的凹痕。
“启明”对三条岔路进行了快速扫描。直行向上的信道能量背景略高，但结构显示有部分塌陷堵塞。
向左的水平信道较长，尽头似乎是一个较大的封闭空间，能量信号平稳但微弱。
而向右微微向下的狭窄信道……“启明”的扫描受到了明显的干扰，信号模糊，但隐约探测到信道深处有更复杂的结构，能量场残留也与其他地方不同，更加“有序”。
而且，在信道入口附近的岩壁上，“启明”捕捉到了一处极其隐蔽、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非自然的几何凹陷图案——与之前仓库中那些标识符号风格一致，但更复杂。
“是这里。”陆云指着向右的狭窄信道。
“那个图案可能是某种指引或权限标识。信息里说的‘深层信道’，入口可能需要特定方式或权限才能显现或打开，这个图案可能就是线索。”
但如何打开？他们没有权限。或许……“启明”或“回响”可以？
陆云将“启明”靠近那个凹陷图案。幽蓝星点流转，光幕上显示出对该图案的初步分析：
物理接触式，已失效。
意味着需要特定的“钥匙”或授权设备触碰才能激活，但现在这个节点本身没能量了，就算有钥匙可能也没用。
他又尝试将额头上温热的“回响”金属块粘贴去。
“回响”的温热似乎让那冰凉的合金凹陷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但依旧没有更多反应。
暴力破坏？且不说他们是否有能力破坏这未知合金，信息里明确提到这里的自动防御系统虽然降级，但仍会对“结构性破坏”做出“微弱响应”。
刚才仓库里只是扫描就疑似惊动了k-7，如果在这里搞破坏，天知道会触发什么。
就在陆云一筹莫展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启明”光幕上那个刚刚因为接触图案而短暂亮起的【环境场微调】选项上。
这个功能可以小范围调节温度、湿度、光照、基础电磁环境……能不能用来仿真这个验证节点所需的某种“环境场”或“能量特征”？
这完全是盲人摸象，毫无依据。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爸，退后一点。”陆云示意父亲退到信道拐角。
然后，他集中精神，选择了【环境场微调】功能，将作用范围精确控制在那个凹陷图案周围不到一立方米的局域。
他尝试改变电磁环境，仿真一种极其微弱、特定频率的波动——这是他根据“启明”自身能量场特征和“回响”的共鸣频率，胡乱组合出的一种他认为可能“像”某种验证信号的波动。。
陆云全神贯注，感受着“启明”释放出的无形场。
起初，毫无变化。就在他以为能量又要白费时，那个凹陷图案所在的岩壁，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嗡”声！
不是来自图案本身，更象是岩壁内部某种极其精密的微型机械结构，在特定能量频率刺激下，产生了共颤！
紧接着，凹陷图案周围的岩壁，如同水波般荡漾起一圈肉眼难以察觉的涟漪！
原本严丝合缝的岩石表面，竟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迅速扩大，向两侧平滑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更加深邃、黑暗、散发着更浓重陈旧气息的信道！
门，开了！
不是通过钥匙或密码，而是通过仿真正确的“能量钥匙”频率，骗过了这个失效节点的最低限度识别机制！
陆云心中一喜，但立刻收敛情绪。门开了，不代表里面安全。
他示意父亲跟上，自己当先一步，踏入了这条新出现的“深层信道”。
信道比外面主信道更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高度也低了不少，需要微微低头。
岩壁材质似乎更加致密光滑，触手冰凉刺骨。空气几乎不流动，带着一股浓重的、类似精密机械久置不用产生的金属锈蚀和润滑油变质混合的怪异气味，比外面更加难闻。
头灯光束照进去，只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拐角。信道并非直通，而是蜿蜒向下，坡度比预想的更陡。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
信道内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岩壁的窸窣声。
陆云不断用“启明”进行低功率扫描，探测前方结构和能量场。
走了大约三四十米，信道开始出现明显的人工改造痕迹：
墙壁上出现了更多嵌入式的、早已熄灭的灯槽，一些地方甚至有裸露的、颜色黯淡的管线（非金属，更象是某种生物质或晶体纤维），以及一些更加复杂、但同样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示意图刻痕。
一些刻痕似乎描绘了某种流程：
一个发光的内核，连接着数条辐射状的信道，信道末端连接着不同的功能局域图标。
他们还路过了几扇紧闭的、与仓库入口类似的规整门框，但门扇完好，上面有更加复杂的锁闭机构。
“启明”扫描显示门后空间不大，可能是小型储藏室或设备间，能量信号沉寂，没有生命迹象。
他们没有试图打开——既没有方法，也怕触发未知防御。
信道持续向下，仿佛通往地心。压抑感和寒冷感越来越重。
陆振华的喘息声更加粗重，几乎每一步都在硬撑。
“爸，要不要歇……”陆云话未说完，脚下忽然一空！
不是塌陷，而是信道地面在这里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前方不到两米处，平整的信道戛然而止，出现了一个边缘整齐、深不见底的垂直竖井！
竖井直径约两米，黑黢黢的，头灯光束照下去，很快就被黑暗吞噬，看不到底。只有冰冷的、带着锈蚀气味的气流从下方涌上来。
断裂处边缘光滑，象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精准切断。
断裂面两侧的信道结构对称完好，仿佛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桥、一段阶梯，或者某种升降设备，但如今荡然无存。
“没路了？”陆振华扶着冰冷的岩壁，看着前方的深渊，脸色更加苍白。
陆云走到断裂边缘，小心地探头下望。竖井极深。
“启明”的扫描受到强烈干扰，只能模糊探测到下方大约五十米处似乎有东西——不是实地，而是某种网状结构？或者堆积的杂物？更深处则完全无法探测。
他看向竖井对面。
对面岩壁在头灯光束下隐约可见，距离大约三米。对面同样有信道的延伸，但入口似乎比这边略低，而且好象也有断裂？
看起来象是一个对称的结构。
“看来信道在这里被破坏了。可能是当年的‘地质变动’，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陆云分析道。
“我们需要过去。对面可能有路，或者至少可以看看那边的情况。”
三米的宽度，如果在平地上一个助跑就能跳过去。
但在这里，脚下是万丈深渊，信道湿滑，体力透支，心理压力巨大。
“能跳过去吗？”陆振华看着那距离，眉头紧锁。
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不可能。
陆云看了看手中的绳索。长度应该够，但需要固定的锚点。
这边断裂边缘光滑，没有突出的岩石可以系绳。对面情况不明。
“用这个试试。”陆云从背包里拿出之前收集的那几块“能量导引/信息存储复合晶体”碎片。
虽然失效了，但材质极其坚硬。“启明，分析这些碎片的物理特性，能不能用能量场暂时将它们‘焊接’在岩壁上，作为锚点？
只需要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短暂时间。”
【分析中……材质强度符合要求。‘启明’具备基础物质场微操控能力（精度低，能耗高），可尝试将碎片与岩壁表层分子进行短暂强制融合，形成临时连接点。预计单个锚点可承受拉力不超过80公斤，持续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爸，我先过去。我用碎片做两个锚点，拴好绳子后，你把绳子这头在这边想办法固定，然后抓着绳子爬过来。”
陆云没有说失败的后果。
陆振华看着儿子年轻而决绝的脸，重重点头：“小心。”
陆云挑出两块最大、型状相对规则的晶体碎片。
他走到断裂边缘，选择了一处岩壁相对平整、没有明显裂纹的位置。
一手将碎片按在岩壁上，另一手操作“启明”，激活【物质场微操控】。
“启明”的幽蓝光芒汇聚在碎片与岩壁接触点，发出低沉的嗡鸣。
陆云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强行“挤压”和“融合”碎片与岩石的接触面，温度微微升高。
几秒钟后，嗡鸣停止，碎片似乎牢牢“长”在了岩壁上。他用力拉扯，纹丝不动。
第一个锚点成功！
如法炮制，在第一个锚点上方半米处，设置了第二个锚点。
他将绳索牢牢系在两个锚点之间的绳环上，另一端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牢固的结。
后退几步，深呼吸。眼前是三米的黑暗虚空，对面是模糊的信道入口。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竖井，冰冷的气流撩动他的发梢。
没有助跑空间。只能原地起跳。
陆云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对他用力点了点头。
他屈膝，凝聚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目光锁定对面信道入口下方一处相对平整的落脚点，猛地蹬地跃出！
身体腾空！黑暗和冰冷的气流瞬间包裹！
时间仿佛被拉长，他能清淅地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和血液奔流的声音。目光死死盯住目标点。
“嘭！”
双脚重重地落在对面岩壁上！落脚点比预想的更滑！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双手拼命向前抓挠，指尖划过湿冷的岩石，却无处着力！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的绳索猛然绷紧！巨大的拉力将他下坠的趋势生生拉住！
是这边的锚点承受住了冲击！
陆云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
他手脚并用，艰难地攀上对面信道的边缘，翻身滚了进去，瘫倒在地，浑身冷汗。
“小云！没事吧？”对面传来父亲焦急的呼喊。
“没……没事！”陆云喘息着回答，解下腰间的绳索，将其在对面信道内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绕了几圈固定死。
“爸！绳子固定好了！你抓住绳子，慢慢爬过来！小心！”
陆振华看着横跨深渊的绳索，又看了看自己颤斗的双手和虚浮的双腿。
他没有选择。他按照陆云说的，将绳索在身体和这边一块岩石上缠绕固定，然后双手死死抓住绳索，双脚蹬着岩壁，开始一点一点向对面挪动。
过程极其缓慢和艰难。陆振华几乎是用意志力在驱动身体。
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痉孪，几次差点脱手。
陆云在对面紧紧拉着绳索另一端，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陆振华爬到中途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陆云这边信道的岩壁上载来！是那第一个锚点所在的晶体碎片！
它承受了陆云跳跃的冲击和陆振华的部分重量，本就短暂的“融合”时间可能即将耗尽，或者材质本身在巨大应力下出现了内部裂纹！
碎片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
“爸！快！锚点要撑不住了！”陆云急得大喊，拼命拉紧绳子。
陆振华也知道情况危急，低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前猛蹿了几步！
就在他双手刚刚够到对面信道边缘的瞬间——
“嘣！”
晶体碎片彻底崩裂脱落！绳索一端的固定点失效，全靠陆云这边和陆振华身上的固定以及第二个锚点维持！
巨大的失衡让绳索剧烈晃动！陆振华半个身体挂在边缘，脚下悬空，全靠手臂力量苦苦支撑！
陆云扑上去，死死抓住父亲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脚下的岩石湿滑，他几乎要被带下去！
“啊——！”陆云发出一声嘶吼，青筋暴起，硬生生将父亲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拖上了信道！
两人同时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喘息，劫后馀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绳索还挂在半空，另一端连着那块崩碎的晶体残骸，在深渊上方轻轻晃荡。第二个锚点似乎还在坚持，但也岌岌可危。
他们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一块宝贵的晶体碎片损毁，“启明”，体力彻底透支。
陆云挣扎着坐起，看向他们现在所在的信道。这边同样规整，但损毁更加严重。
地面和墙壁有大量裂痕和撞击凹陷，一些管线裸露断裂，闪铄着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电弧火花。空气中有淡淡的焦糊味。
信道向前延伸不远，似乎又有一个拐角，但部分局域被坍塌的岩石半掩埋。
断裂的阶梯，惊险的跨越。他们来到了“深层信道”的另一侧，但前方，似乎并非坦途，而是更加破败和危险的遗迹深处。
陆云扶着岩壁站起，头灯光束照亮前方布满裂痕和坍塌的信道。
他不知道这里是否真的有“内核维护”局域，也不知道那个可能滞留的k-7单元是否会出现在这里。
但退路已断，他们只能向前。
在这断裂的阶梯之后，远古文明深埋地下的秘密内核，或许正等待着第一个闯入此地的“受催化个体”的触碰。
而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可能离真相更近，也可能离某个沉睡的自动程序的最后警戒线更近一步。
喘息稍定，陆云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启明”，光芒依旧稳定。
他看向父亲，陆振华也勉强支撑着坐起，眼神疲惫却依然坚定。
“走吧。”陆云低声道，声音在破损的信道中带着回响。
两人相互搀扶着，踏过地面的碎石和断裂的管线，向着那被半掩埋的信道拐角，向着更深、更暗、更未知的“内核”局域，蹒跚而去。
身后，是断裂的虚空和摇摇欲坠的绳索，是文明的残骸与低语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