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资本的人离开时,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毫无温度。
姓王的主任走时背挺得笔直,带着“这事没完”的沉默压力。
振华机床厂重新关上大门,门外的世界已然不同。
预付款让银行账户恢复了生机,陆振华第一时间还清部分紧急债务,剩下的钱精打细算,一部分采购基础生产耗材做样子,一部分交给陆云,购置电子元器件、高性能计算机和测试设备。
这些东西在黑箱母机的“物质重构”能力面前并非必需,却能构建起更可信的“研发环境”外壳。
车间被重新规划。黑箱母机和两台已完成的“星尘s1”订单产品,被安置在加装了简易防爆玻璃隔断的里间,美其名曰“内核装配与调试区”。
外间则布置成起步阶段的研发车间模样,摆上新买的二手示波器、信号发生器,还有几台用黑箱母机“加工”出的、外观唬人但内部结构简单的“辅助设备”外壳,接上闪铄的led灯和嗡嗡作响的低功率风扇,颇有几分高科技小作坊的架势。
陆云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内核区”。他不再满足于让黑箱母机制造指定机床,开始尝试更精细的操控,试图理解系统的“匹配逻辑”——
当“意念指向”设置得更具体、更抽象时,会发生什么。
他先尝试了具体的极限。将一小块废钢和一枚废旧cpu同时送入黑箱母机,意念强烈指向:
“在现有物理法则允许下,计算速度最快的、可基于硅基的微观结构。”
数小时后,黑箱母机吐出一片指甲盖大小、呈奇异多孔蜂窝状、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硅片。
光幕显示:【硅基光子计算芯片原型(理论算力约等于同期顶级gpu的500倍,能效比提升约1000倍,当前文明等级下制造工艺不可复现,材料稳定性存疑)】。
五百倍算力!
陆云捏着那片轻若无物、却仿佛蕴含星辰大海的芯片,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玩意儿一旦流出,必将引发电子和信息产业的巨震。
但“制造工艺不可复现”“材料稳定性存疑”的提示,又象一盆冷水浇下。
这更象是系统在展示“可能性”的边界,而非一件立刻能用的产品。
他又尝试了抽象的指向。
将一堆混合了金属、塑料、植物纤维的垃圾送入母机,意念集中于“生命与机械的和谐接口”。
这次黑箱母机运转了更长时间,消耗的能量明显增多。
最终产出的,是一团拳头大小、不断缓慢蠕动、表面带有金属光泽纹理的胶质状物质。
它似乎对外界光线、温度有轻微反应,却没有任何智能或生命特征。
光幕提示:【低级仿生基质,具有基础应激性与有限自我修复能力,可有限融合生物电信号与标准电信号。应用方向不明,稳定性极低。】
陆云盯着那团介于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怪异物质,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黑箱的能力范畴,似乎远远超出了“工业制造”。
它更象是在根据某种庞大未知的文明知识库,进行跨越物质、能量甚至信息形态的“重组实验”。
他停止了这种漫无目的的试探。当下,他需要的是能应对眼前危机、巩固壁垒的实用技术。
系统提示的“能量束缚与定向释放”模块让他格外在意——
若能精确控制能量,无论是用于更极端的特种加工,还是某种形式的展示或防御,都意义重大。
他开始有目的地“喂养”黑箱母机一些具有特殊性质的废弃物:
废弃钕磁铁、损坏的激光器部件、旧电动车电池拆解出的材料,意念始终指向“能量的高效聚集与可控释放形态”。
过程并不顺利,产出了一些能短暂聚集光热或产生微弱磁力场的晶体、金属构件,却离真正的“模块”相去甚远。
光幕提示,解锁该模块需要消耗一次“标准产出能量”,而目前能量主要用于维持运转和完成订单,只能等待积累。
就在陆云潜心摸索时,外部压力以更具体的形式降临。
最先发难的是本地相关部门。
区里的工商、税务、消防、安监、环保部门,在两天内接踵而至,开展各种“例行检查”或“接到举报后的专项核查”。
检查的细致程度、要求的苛刻程度,远超以往。
营业执照经营范围是否需要增项?
高新技术企业资质申请了吗?
消防信道宽度差一厘米是否合规?
特种设备操作人员资格证齐全吗?切削液处理台帐在哪里?
废气排放检测报告呢?
陆振华疲于奔命,陪着笑脸解释说明。
一些小问题被无限放大,一些模糊地带被做最严格的解读。
两张罚单、三份整改通知书接踵而至,金额不大,整改要求也并非无法完成,可那种无处不在的刻意针对的掣肘感,让人窒息。
“是那个王主任,还是东海资本?”
陆振华送走又一拨检查人员,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还是他们联手了?”
“都有可能,也可能只是有人想趁机表现,或是单纯看我们不顺眼。”
陆云冷静分析。这种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
目的就是干扰正常运营,消耗精力,让人清楚“不配合”的代价。
陆云让父亲按最严格的标准整改,该花钱花钱,该跑手续跑手续。
同时,他利用夜晚时间,让黑箱母机“加工”出几套极其精密的微型传感器和信号干扰器,悄悄布置在厂区围墙和关键入口。
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能有效抑制一定范围内的无线窃听和低强度扫描,并对非法入侵发出警示。
紧接着,商业上的压力也来了。
几家之前从振华厂采购过低端配件的老客户,忽然以各种理由推迟或取消订单,语气躲闪。
两个原本有意向洽谈“星尘”系列机床的本地中小制造商,也打来电话,支支吾吾地说“暂时资金紧张”或“技术路线需要再评估”。
李成海私下给陆云打了个电话,语气凝重:
“小陆工,我听到点风声。有人放话,说你们的技术‘来源可疑’‘存在重大知识产权纠纷风险’‘产品稳定性未经长期验证’。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圈子里不少人开始观望。
甚至……我这边有个大客户,也被打了招呼,暗示如果继续用你们的设备,后续其他关键部件的供应可能会‘受到影响’。”
“是国外那几家巨头?”陆云问。
“不象他们的直接风格,但绝对脱不了干系。”
李成海压低声音,
“更可能是他们在国内的代理商、合作伙伴,或是一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白手套’。
你们动了人家的奶酪,断了他们最大的利润来源和最有效的技术封锁工具,反应能不激烈吗?”
陆云谢过李成海,挂断电话。
情况比预想的恶化得更快,对手们已经开始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从行政、商业信誉、供应链多个层面进行围堵。
这天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厂门。
来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自称姓韩,是市里退休的机械工程师,听说这里出了能人,造出了好机床,特意来看看,“学习学习”。
陆振华见对方年纪大、态度诚恳,又是同行,便客气地请进来,安排在“外间”参观,还泡了热茶。
韩工话不多,眼睛却很毒。
他看似随意地摸着那些“辅助设备”外壳,敲敲听听,问出的问题却个个点在关键处——
主轴轴承的预紧方式、导轨的摩擦系数补偿策略、温度变形闭环控制的具体实现。
陆振华按照陆云事先准备的“话术”应对,回答得滴水不漏,却也仅限于“原理描述”,绝口不提细节。
韩工听着,不住点头,夸赞“思路新颖”“后生可畏”,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更深的好奇。
临走时,他握着陆振华的手说:“陆师傅,咱们国家的高端制造,太难了。你们年轻人有突破,是好事。但……木秀于林啊。有些东西,捂紧了是宝贝,捂不住,可能就是祸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老同学在京城,管点事。
他前几天随口问我,知不知道江城有家小厂,弄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连‘北方重工’的人都惊动了,还碰了钉子。
你们……好自为之。”
送走韩工,陆振华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这哪里是退休工程师,分明是另一双来自更上层、更隐秘的观察之眼。
夜晚,陆云毫无睡意。他坐在“内核区”的角落里,面前的笔记本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上海国际机床展的官方网站和参展商列表。
德玛吉森精机、马扎克、哈斯、格劳博……还有几家日本和瑞士的顶尖厂商,都会带来最新旗舰产品,其中必然包括对中国市场限制出口的型号。
光幕上,“正面击溃当前文明代表性工业造物之权威”的建议幽幽闪铄。
他的目光锁定在德玛吉即将展出的一款新型五轴联动万能铣削中心上。宣传资料写着:
“实现μ级精度与卓越表面质量的完美结合”“搭载全新一代数字挛生控制系统”“代表金属加工领域未来方向”。
这是行业标杆,是无数中国制造企业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设备。
就是它了。
可如何在展会上,“吞并”一台被严密看护、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的顶尖机床?
吞并之后,又要产出什么,才能达到“无可争议的正面击溃”?
他需要计划,需要准备,更需要黑箱系统给出明确的支持。
“我需要那个‘能量束缚与定向释放’模块。”
陆云对着黑箱母机低语。
“我需要一种方式,能在不引起大规模骚动、不留下无法解释的痕迹的情况下,‘吸收’那台目标机床。我还需要知道,吞下它之后,能产出什么更震撼的东西。”
黑箱母机静默无声。
光幕上的能量储备进度条,因近期完成“天工精密”订单和陆云的各种实验消耗,增长得异常缓慢。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标题是“一份礼物,或许对你有用”,内容是一个加密网盘链接和密码。
陆云心头一凛,用高度隔离的虚拟机环境下载了文档。
里面是几份技术文档扫描件和数据分析报告——涉及德玛吉那款目标机床的早期设计评估弱点(虽很可能已被改进),以及其内核控制系统可能存在的、极其隐蔽的后门协议线索(未经证实)。
数据分析报告则显示,近几个月,多家境外机构通过复杂代理网络,频繁查询振华机床厂及陆云父子的背景信息,并监测厂区周边的通信信号。
邮件最后只有一句话: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信息可以共享。小心‘白手套’,他们比主人更急于表功。展会是个舞台,也是陷阱。”
没有落款。陆云无法判断发件人是李成海、陈明轩,还是那个神秘的韩工,抑或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但这封邮件传递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有人希望他在展会上有所行动,甚至提供了“弹药”。
第二,展会本身,很可能已经布好了针对他的局。
他将邮件内容彻底删除,清理所有痕迹,再次看向黑箱母机。
“陷阱么……”
陆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就看看,谁的舞台,谁的道具更硬。”
他不再等待能量缓慢积累,径直走向原料区。
那里堆放着一些李成海为表诚意、主动送来的“废料”——
几块因成分不均报废的航空级钛合金锻坯,价值不菲。陆云将它们全部推进黑箱母机。
“吞并。”
看着这些昂贵的金属消失在母机中,陆云的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清淅:
“以最快速度,生成可供‘能量束缚与定向释放’基础模块构建的‘高密度能量结晶’及配套‘场约束发生器’原型部件。优先保证功能的实现性与可控性,无需考虑外观与长期稳定性。”
他不知道这样明确而“浪费”的指令是否有效,但他必须提速,必须在展会前,拿到破局的钥匙。
黑箱母机发出比以往更强烈的低沉谐振声,表面的幽蓝光带急速流转,甚至引动了车间内空气的轻微扰动。这次“产出”的时间,格外漫长。
陆云耐心等待着,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他清楚,从决定以这种方式回应压力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振华机床厂这个小齿轮,已经被迫卡进了全球技术霸权与文明隐秘冲突的巨大传动系统之中,要么被碾碎,要么……
成为改变转速的那一颗。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这片陈旧工业区的天空。
但在这小小的车间里,一场可能震动世界的技术风暴,正在无声地凝聚着它的第一股能量。
齿轮已然转动,朝着上海,朝着那个汇聚了全球目光与暗流的舞台,不可逆转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