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这边的晚饭也开始了。
一张小方桌,贾张氏坐了主位,贾东旭和屠芙秀坐在两边。
饭刚摆上桌,贾张氏拿起筷子,却没急着夹菜,而是清了清嗓子,脸上摆出一副“家有家规”的郑重表情,目光落在正端起碗的屠芙秀身上。
“秀儿啊,”贾张氏开了口,声音拖得有点长,“以后,你就是我们贾家的媳妇了。贾家呢,虽说如今就咱们三口人,但是规矩,我们也是有的。你得学着做饭,”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桌上那盘寡淡的白菜,
“在贾家,不会做饭怎么行呢?老话说得好,要想栓住男人的心,先得栓住男人的胃。”
屠芙秀端碗的手停在了半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没吭声,等着下文。
贾张氏见她没反驳,心里那点掌控欲得到了初步满足,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学会伺候婆婆,洗衣服,带孩子……虽说现在还没孩子,但这些都是迟早的事儿。咱们女人啊,就得把家里操持得利利索索,男人才好安心在外头挣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屠芙秀捏着碗沿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做饭?洗衣服?带孩子?
她从小就没娘,是爹和四个哥哥嫂子宠大的。
在屠家,她只管上班、吃饭、睡觉,家务活四个嫂子抢着干,连自己的贴身衣服都很少自己洗。
嫂子们教她的,是怎么对付难缠的婆婆,是怎么拿捏丈夫,是怎么在婆家站稳脚跟不受欺负!
可从来没教过她要学做饭洗衣服伺候人啊!
你娘的!
本姑娘是机修厂堂堂正正的焊工,一个月二十多块工资拿着,凭什么下了班还要给你这个在家混吃等死的老虔婆当牛做马?
一股邪火“噌”地就从屠芙秀心底窜了上来。
她在家那是公主的待遇,下嫁到你们贾家,是图你儿子那张小白脸,可不是来给你当老妈子的!
贾张氏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细书着做媳妇的“本分”,越说越觉得理所当然。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贾张氏的絮叨。
屠芙秀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碗里的稀粥都溅出来几滴。
她圆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斯文”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愤怒和鄙夷的凶狠。
“我煮饭?我洗衣服?”屠芙秀嗓门本就洪亮,此刻拔高了音量,震得屋里嗡嗡响,“哼!我不用上班是吗?我百来斤的焊机你来扛?满车间的铁锈烟尘你来吸?一个月二十几块的工资你去挣?”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瞬间僵住的贾张氏,蒲扇般的大手往腰间一叉:“我看这样好了!明天我就跟经理说,工作让给你,你去机修厂扛焊机、吃铁灰!我待在家里,专门给你做饭、洗衣服、带孩子!成不?你看你能干几天?!”
贾东旭正闷头扒拉着粥,被这突如其来的拍桌子和怒吼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碗给扔了。
他抬头看看怒气冲冲、像座即将喷发火山似的屠芙秀,再看看对面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亲娘,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新婚之夜啊!
他还指望着晚上入洞房呢!
老娘这是发的什么疯?
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且说的这些话,也太没谱、太欺负人了!
贾东旭心里对屠芙秀那点畏惧,此刻被对“洞房花烛”的渴望压过去了几分。
他硬着头皮,放下碗,声音有些发颤地打圆场:“妈……妈!您少说两句!秀儿她……她上班累,我在厂里也听老师傅说过,焊工那是体力活,不容易。您在家……又没别的事儿,您让秀儿学那些干什么?有……有意义吗?”
此话一出,贾张氏的脸“唰”地一下,由白转绿,又由绿转黑,跟开了染坊似的。
她张了张嘴,想骂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骼膊肘往外拐”,可看着儿子那哀求的眼神,再瞅瞅屠芙秀那铁塔般的身板和喷火的眼神,到嘴边的骂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拿“学规矩”敲打一下新媳妇,树立婆婆的权威,然后再顺势提出真正目的——上交工资,掌控财政大权。
没想到这第一步就踢到了铁板,还是烧红了的那种!
贾张氏到底是混迹市井多年的老寡妇,眼珠一转,立刻改变策略。
“行,行!家务活你不干,我来干!谁让我是当妈的呢?”她摆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但是,我是贾家的一家之主!家主嘛,就得掌握财政大权!你们俩的工资,必须上交!由我统一保管,统一分配!年轻人,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钱放你们手里,我不放心!”
图穷匕见!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屠芙秀一听,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消,反而“轰”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果然!
嫂子们料事如神!
这老虔婆果然在打工资的主意!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学着二嫂教的样子,把面前的碗往旁边一推,发出“哐当”一声响,挺直了腰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焊工特有的铿锵:
“不行!!”
这一嗓子,又把贾东旭吓得一哆嗦。
屠芙秀看都不看贾张氏那张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老脸,目光直接锁定在旁边鹌鹑似的贾东旭身上,一字一顿,清淅无比:
“不但我的工资不能给你,就连东旭的工资,从现在开始,也不能上交!每个月,我们只给你基本的生活费,够你吃饭开销就行!其他的,免谈!我们自己挣钱自己花,天经地义!”
贾张氏完全懵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新媳妇不但模样不象斯文人,连脾气也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而且炸得这么理直气壮、寸步不让!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相亲那天这姑娘低眉顺眼、细嚼慢咽的“斯文”样,全他妈是装的!
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人都娶进门了,还能退回去不成?
贾张氏心里又悔又恨,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愤怒。
在院里横行霸道惯了,她哪能在自己家里、在一个刚进门的儿媳妇面前认怂?
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做婆婆的,就得有婆婆的样子!
贾张氏也“嚯”地站了起来,虽然比屠芙秀矮了大半个头,但努力挺起干瘪的胸膛,双手叉腰,摆出经典的泼妇架势,尖着嗓子吼道:
“不行!所有工资,都必须给我保管!进了贾家门,就是贾家人!你们都得听我的!年轻人,你们会过日子吗?你们懂怎么精打细算、怎么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吗?钱放你们手里,三天就造光了!这个家,我说了算!”
屠芙秀看着贾张氏非但没怕,反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的嗤笑。
她压根没接贾张氏的话茬,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扭过头,目光象两把小锤子,直直地砸在瑟瑟发抖的贾东旭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贾东旭,你来说。这工资,是交,还是不交?”
“你……你看他干什么?我是他妈!这个家我做主!” 贾张氏急得去扯儿子的袖子。
贾东旭被夹在中间,只觉得脑仁疼得快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