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管会东城区办事处的门口，其实也是一处充公来的三进四合院，门脸气派。
陈光辉眼巴巴地望着巷口，
身旁站着个穿着列宁装，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圆脸大眼睛，正不耐烦地踮脚张望。
“师傅，您说我师兄他真来吗？这都几点了！”姑娘撅着嘴嘟囔。
陈光辉脸一板，刻意严肃道：“小王，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被叫做小王的姑娘立刻耷拉下脑袋，小声应着：“是，陈职务……”随即意识到不对，慌忙改口，“啊不是，是陈主任！”
陈光辉没好气地摇摇头，但眼神里并无多少责备：“王晓梅同志！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王秀秀同志当年在城外打游击时，豁出命帮过我们交通站的份上，我绝不会收你这个冒失鬼当徒弟！你看看你，哪有点稳重样子？立正！”
王晓梅委屈巴巴地站直了，眼睛却还忍不住往巷口瞟，嘴里小声嘀咕：“知道了，陈主任……我就是好奇嘛，我那师兄到底啥样人啊？再说，咱们把区民政那边盖章的空白结婚证明都提前准备好了这么多张，这……这不合规矩吧？” 她指了指腋下夹着的一叠盖好红戳的崭新奖状。
“别管那么多！”陈光辉摆摆手，目光也投向巷口，“等你师兄来了，你只管带你新嫂子去把手续办利索。我跟你师兄还有正事要谈。”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巷口终于传来了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
只见何雨林骑着那辆锃亮的钻石牌自行车拐了进来，秦淮茹侧身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双手紧紧抓着车把，小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泛红。
从车站过来，何雨林时不时就把手往她怀里掏，弄得她芯儿都痒死了。
车后座用麻绳捆着被褥和几个包袱，堆得老高。
陈光辉眼睛一亮，赶紧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了整衣领，竟显得有些紧张，扭头问王晓梅：“小王，你看看，我这样……精神不？”
王晓梅看着师傅这难得一见的模样，差点笑出声，连忙点头：“精神！倍儿精神！跟要见儿媳妇似的！”
自行车停在院门口。
何雨林长腿一支地，先把秦淮茹扶下来，这才笑着看向陈光辉：“师傅！等急了吧？”
他拉过还有些拘谨的秦淮茹，介绍道：“淮茹，这就是我路上跟你说的师傅，陈光辉陈主任。”
秦淮茹连忙躬身，怯生生地叫了声：“师傅好。”
陈光辉立刻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嗐！淮茹啊，别听他胡扯！叫什么师傅？生分！你得叫叔！” 他这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把“叔”字咬得格外亲切。在不少地方，尤其是一些方言里，“叔”就是父亲的意思，这是一种极亲近的认可。
秦淮茹不懂这些，但看对方笑容和蔼，便顺从地改口，声音清亮了些：“叔！”
“哎！好孩子！” 陈光辉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塞到秦淮茹手里，“呐，这是改口费！拿着，图个吉利！”
何雨林在一旁看得眼热，舔着脸伸出手：“师傅，我的呢？”
陈光辉立刻变脸，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丢雷楼某！你个衰仔！娶媳妇还要跟师傅讨红包？一边去！” 可转过头对着秦淮茹时，又瞬间换上了慈祥无比的笑容。
何雨林嘿嘿一笑，也不在意。陈光辉这才指着旁边的王晓梅介绍：“雨林，淮茹，这是王晓梅，你们师妹。现在在办事处帮忙。”
何雨林打量了一下这个圆脸俏皮的师妹，从随身挎包里抓出一大把水果糖递过去，笑道：“师妹，第一次见面，尝尝师兄的喜糖。”
王晓梅接过糖，眼睛好奇地在何雨林和秦淮茹身上打转，脆生生道：“谢谢师兄！嫂子真好看！”
陈光辉清了清嗓子，收起玩笑神色：“好了，小王，别磨叽了。赶紧带你嫂子进去，把登记手续办了，户口迁移也一并弄好。办完了直接去丰泽园，我在那儿定了席面。”
“是！保证完成任务！” 王晓梅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笑嘻嘻地拉住秦淮茹的手，“嫂子，咱们走吧，很快的！”
看着两个姑娘进了院子，陈光辉才把何雨林拉到一旁僻静的角落，脸色正经起来。
何雨林从自行车把上的布袋里掏出两条用红纸包好的“大前门”，不由分说塞进陈光辉手里：“师傅，拿着抽。”
陈光辉一愣，捏了捏厚实的烟条，哈哈一笑：“哟呵！平时抠抠搜搜跟个铁公鸡似的，怎么，结个婚还把你结阔气了？成了地主老财？”
何雨林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说：“发工资了呗，五十块呢，感觉都花不完。” 他心里却暗道：爷们儿现在跟兽医馆那头功臣种猪差不多，创收能力一流。徒弟挣钱了，孝敬师傅不是天经地义？
“您不要？不要我可拿回来了啊？” 何雨林作势要拿。
陈光辉赶紧把烟揣进怀里，笑骂道：“滚蛋！送出来的东西还想拿回去？”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转入正题：“好了，说正经的。娄家老三那个制药厂，有眉目了吗？”
何雨林也收敛笑容，低声道：“有谱了。娄振华找过我，为他弟弟的事焦头烂额。我点了点‘合作’的路子，他听进去了。估摸着再过几天，他那边就会有动静。”
陈光辉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何雨林的肩膀：“好！干得漂亮！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又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长辈的关切，“对了，你结婚，是不是得给你爹去个信儿？让他也安心。现在北边局势一天比一天紧，虽说还不知道会不会真打，但让他知道家里一切安好，总是个安慰嘛，今晚我们军区要去边防军驻地，明天大清同志就能收到了。”
何雨林点头：“师傅提醒的是。等会儿去丰泽园，我就让柱子写封信，给您。” 他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新婚夜，就咱们自家人，师傅您，还有晓梅师妹，加之柱子、雨水，简单吃顿饭。”
陈光辉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清净，实在。”他对这个徒弟，抱走特别大的信心，父亲主动参军，不给干部拖后腿，就这一条何家大功德啊。而且，小林孝顺，懂事儿，拉扯两个弟妹，多不容易？这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徒弟！！
两人又说了几句，何雨林看看时间：“师傅，那我先带淮茹回趟四合院，把东西放下，咱们丰泽园见？柱子带雨水应该过去了。”
“行，去吧。路上小心。” 陈光辉挥挥手。
约莫十分钟后，
秦淮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崭新的大红“奖状”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这就是结婚证了，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她和何雨林的名字、年龄，盖着东城区人民政府和民政科鲜红的大印。
没有照片，但这张纸，就是最郑重的承诺。
同时，她的户口迁移手续也一并办妥，从此，她就是四九城的人了。
王晓梅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嫂子，这下你可算是在城里扎根啦！师兄本事大，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何雨林接过结婚证，仔细看了看，小心折好，放进贴身的内兜，对陈光辉和王晓梅道：
“师傅，师妹，那我们先回了。丰泽园，不见不散。”
“快去吧！” 陈光辉笑着目送小两口推着满载的自行车，渐渐走远，心里头满是欣慰。
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终于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