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的尸身被野狗拖走时,夕阳正沉入嵩山背后。
谢逊跪在高台下的血泊里,双手撑地,浑身颤抖。二十年血仇得报,本该畅快,可他胸腔里却空荡荡的,像被掏走了什么。
是仇恨。
那团烧了他二十年的火,熄了。
火熄之后,露出来的是满目疮痍——是这些年他亲手造的杀孽,是无辜者临死前的惨叫,是那些被他灭门的武林世家,是那些因为他而家破人亡的普通人。
“我……我都干了些什么……”谢逊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陈玄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一刻必须让谢逊自己面对——面对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成了成昆手中刀的、满手血腥的自己。
许久,谢逊缓缓站起。
他转身,看向陈玄,眼中一片死灰:“五弟……我该死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都数不清。”谢逊惨笑,“那些人里,有该死之徒,但更多的……是无辜者。他们的血,该由我来偿。”
陈玄沉默片刻,道:“你想怎么偿?”
“以命抵命。”谢逊说得平静,“一命抵一命,不够。那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只要能赎罪,怎样都行。”
他说着,缓缓拔出腰间钢刀“破妄”。
刀身映着残阳,红得像血。
但就在刀锋即将抹向脖颈的刹那,陈玄动了。
他并指如剑,点在谢逊手腕。
“铛。”
钢刀落地。
“义兄,”陈玄看着他,“死,是最容易的赎罪。”
谢逊一怔。
“你一死,倒是清净了。”陈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可那些因你而死的冤魂,能活过来吗?那些被你毁了家园的百姓,能回到从前吗?”
谢逊嘴唇颤抖:“那……那我还能做什么……”
“活着赎罪。”陈玄一字一句,“用你这余下的命,去救人,去护人,去弥补你造下的孽。”
“无忌去了关中。那里大旱三年,元廷苛政,匪寇横行,百姓易子而食。他带着三十六个孩子,要去救民于水火——可关中多大?三十六人够吗?”
谢逊眼睛渐渐有了焦距。
“你想死,容易。”陈玄继续道,“但你想过没有——若你去帮无忌,能多救多少人?若你用这一身武功,去杀该杀的贪官恶霸,去护该护的老弱妇孺,这算不算赎罪?”
谢逊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死,是逃避。”陈玄最后道,“活着赎罪,才是真正的勇气。”
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
高台上,成昆的血已经凝固成黑褐色。台下,百姓渐渐散去,只剩几个还俗僧人还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谢逊忽然笑了。
笑得苍凉,却又有种释然。
“五弟,”他说,“你说得对。”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刀,轻轻擦拭刀身上的灰尘。
“这条命,先不死了。”
“留着,去关中。”
“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
他收刀入鞘,转身,对着陈玄深深一揖:
“等我赎完罪,再来找你喝酒。”
陈玄扶起他:“我等你。”
没有更多话。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逊转身,大步向北。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挺得笔直——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压垮的疯狮,而是一个终于找到方向的、活生生的人。
陈玄目送他远去,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
杨蜜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会没事的。”
“我知道。”陈玄点头。
他望着北方,那是关中的方向,是无忌和那三十六个孩子战斗的地方,现在又多了一个谢逊。
秋风起,卷起满地落叶。
也卷起远方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生与死,救赎与新生。
但这一次,陈玄心中没有戾气,只有一片沉静的期许。
有些人,正在用手中的刀,为这个吃人的世道,劈出一条生路。
而他,会站在他们身后。
看着,护着,等着。
等他们都回来。
等这个天下,真正变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