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后山的夜,静得能听见落叶坠地的声音。
陈玄和谢逊伏在一棵千年古松的枝桠上,透过稀疏的针叶,看向下方那座隐蔽的木屋。屋里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打坐。
成昆。
谢逊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五年等待,五年压抑,在这一刻化作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陈玄按住他的肩,低声道:“等。”
他在等一个时机。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僧人——确切说,是还了俗的僧人,如今已蓄发,穿着寻常布衣,手里提着食盒。他是少林还俗弟子中少数几个留在山脚讨生活的,被成昆暗中控制,每日送饭。
僧人推门进屋。
就在门开的刹那,陈玄动了。
他如夜枭般掠下,身形在空中一折,已至木屋门前。那僧人刚放下食盒,听见风声回头,还未看清,已被陈玄一指封了穴道,软软倒地。
成昆猛然睁眼。
他看见门口那个黑衣身影,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一掌拍向墙壁——那里有暗道机关。
但陈玄比他更快。
凌波微步施展到极致,陈玄已至他身前,右手探出,天山折梅手如鬼魅般扣住他手腕,一拧一折。
“咔嚓!”
腕骨折断。
成昆闷哼,左手并指如刀,直刺陈玄咽喉——竟是少林绝技“一指禅”。这一指若是点实,金石可穿。
陈玄不避,反而迎上,同样并指,点向成昆指尖。
一阳指对一指禅!
“噗——!”
指力相撞,成昆的指尖瞬间扭曲变形,整条手臂如遭雷击,软软垂下。他连退三步,撞翻桌椅,眼中满是骇然:“你……你是谁?!”
陈玄不答,欺身再上。
成昆咬牙,身形暴退,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黑色粉末撒出——十香软筋散!这是他多年来暗中研制的独门毒药,无色无味,中者内力尽失。
陈玄冷笑,九阳真气护体,毒粉触及身前三尺便被至阳罡气焚成青烟。他左手一探,扣住成昆咽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成昆,”陈玄声音冰冷,“认得我是谁吗?”
成昆双脚离地,呼吸困难,却死死盯着陈玄的脸。忽然,他瞳孔放大:“张……张翠山?!你不是死了吗?!”
“让你失望了。”陈玄手上加力,“谢逊的仇,该还了。”
成昆脸色涨红,却忽然笑了,笑得诡异:“你……你敢杀我?我……我是少林弟子……佛门……佛门不会放过你……”
“佛门?”陈玄嗤笑,“你以为,少林还是以前的少林?”
他提着成昆,走出木屋。
屋外,谢逊已站在那里,钢刀在手,月光照在刀刃上,寒芒流转。他盯着成昆那张脸,那张曾让他敬如父、后又恨入骨的脸,五年积压的杀意终于彻底爆发。
但他没动手。
因为陈玄说:“等等。”
一个月后,嵩山脚下。
人山人海。
陈玄在一个月前放出消息:九月十五,嵩山脚下,召开“杀昆大会”。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江湖。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血洗少林、逼散峨眉的煞星,这次又要干什么?
来的人五花八门。
有曾经少林的还俗僧人——如今有的开了豆腐坊,有的做了账房,有的甚至娶妻生子,抱着孩子来看热闹。有各路江湖豪客,有看热闹的百姓,更有闻讯赶来的元廷密探——陈玄大闹大都、诛杀汝阳王的事,早已上了元廷必杀名单。
会场设在一片开阔的荒地。正中搭起一座三丈高台,成昆被铁链锁在台中央的木桩上,披头散发,浑身是伤——都是谢逊这一个月来“伺候”的。他没死,因为陈玄不许他死得太容易。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
陈玄走上高台。
他目光扫过台下,尤其在那些还俗僧人脸上停留片刻。那些曾经的和尚,如今有的蓄了发,有的穿着寻常衣服,有的怀里抱着孩子,身边站着妻子——那是他五年前逼他们还俗的结果。
但此刻,陈玄眼中没有欣慰,只有冰冷的愤怒。
他开口,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天叫大家来,是来看一个人——成昆。”
台下骚动。
“这个人,曾是少林弟子,后来叛出,投靠元廷,为虎作伥。”陈玄继续道,“但这还不是他最该死的地方。”
“他最该死的,是二十年前,杀谢逊全家,挑动武林内斗,害死无数人命。”
台下哗然。
成昆的名字,老一代江湖人都知道——混元霹雳手,曾是少林高徒。但杀谢逊全家的事,却是秘闻。
陈玄看向台下那些还俗僧人:“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得他吧?甚至有人,曾收留过他,包庇过他,对吧?”
有几个还俗僧人脸色大变,低下头。
“为什么包庇他?”陈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他是‘少林弟子’?因为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今天就想问一句——你们这些和尚,凭什么替受害者原谅施暴者?!”
台下死寂。
“成昆杀谢逊全家时,你们在哪儿?谢逊妻儿惨死时,你们在哪儿?谢逊发疯报仇、杀遍武林时,你们又去哪儿念你们的‘慈悲为怀’了?!”
“你们不是受害者,没受过那些苦,没流过那些血,凭什么轻飘飘一句‘放下屠刀’,就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凶手?!”
“佛说慈悲,是让受害者放下仇恨,不是让你们这些旁观者替受害者大方!”
“五年前我逼你们还俗,你们恨我。觉得我毁了你们的‘清净’,断了你们的‘修行’。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那些‘清净’,那些‘修行’,是建立在多少百姓的血汗上?是建立在包庇成昆这种畜生的罪恶上?!”
台下,一个还俗僧人抱紧怀里的孩子,脸色惨白。
他身边的女人——曾经的峨眉弟子,如今他的妻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现在,你们还俗了,娶妻了,生子了。你们知道疼自己的孩子了,知道护自己的家人了——那你们告诉我,如果有人杀了你们全家,然后跑到寺庙里念几天经,你们原谅吗?!”
无人应答。
只有风声。
陈玄转身,看向被锁在木桩上的成昆。
“今天,我就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告诉所有人——”
他拔剑。
剑光如雪。
“血债,必须血偿。”
“受害者不原谅,谁也没资格替他们原谅。”
“而包庇罪犯的人——”
“与罪犯同罪!”
话音落,剑光起。
成昆的惨叫声撕裂长空。
但没有人同情他。
台下,那些曾经的和尚,有的捂住了孩子的眼睛,有的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他们看着台上那个被千刀万剐的身影,看着那个曾经被他们包庇的“同门”,心中五味杂陈。
恨陈玄吗?
也许。
但更多的,是一种迟来的醒悟——原来他们曾经的“慈悲”,是如此的虚伪。原来他们念了一辈子的“佛”,从没真正懂过什么是“人”。
秋风呼啸,卷起漫天黄叶。
台上,成昆的惨叫渐渐微弱。
台下,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
有些人转过身,不忍再看。
有些人却瞪大眼睛,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骨子里。
而陈玄,在成昆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收剑归鞘。
他看向谢逊。
那个金毛狮王,此刻泪流满面,却仰天大笑,笑声悲怆而释然。
二十年血仇,今日终于得报。
陈玄转身,走下高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走过时,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声,和远处嵩山传来的、再也不会响起的钟声。
江湖,从今日起,又要变了。
而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