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厂烟囱冒烟的第三个月,王小虎把一辆怪模怪样的东西推到了格物院中庭。
两个木轮,中间用一根弯弯的铁管连着,前面装了个把手,坐垫是包了牛皮的高粱秆捆。
没有马,也没有蒸汽机,全靠两条腿蹬。
“这叫‘自行车’。”王小虎得意地拍了拍坐垫,“用咱们新炼的薄壁钢管做的,比木头轻,比生铁韧。试过了,平地蹬起来,比人跑还快。”
几个学生围上去看稀奇。
有人试着骑,刚上去就摔了个跟头,引来一片哄笑。
王小虎亲自示范,左脚蹬地,右腿一跨,车轮吱呀呀转起来。
他在中庭绕了两圈,衣袂带风,竟有几分潇洒。
“好东西!”李长风眼睛发亮,“要是推广开了,送信的、送货的、走亲访友的,都省腿力了。”
但问题很快暴露:路不行。
荆州的官道算是修得好的,夯土铺碎石,晴天能走车马。
但自行车轮子细,遇到坑洼就颠得厉害,更别提雨后泥泞,车轮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得修路。”陈玄看完演示,下了结论,“用水泥。”
水泥厂已经投产三个月,主要供应建筑用。
但用来铺路?王猛直摇头:“太费钱。一里路的水泥,够盖十间房。”
“先修一段试试。”陈玄指着格物院到纺织厂的路,“就这二里,修平整了,看看效果。”
二里水泥路,半个月修成。
路面平整如镜,自行车骑上去悄无声息,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更妙的是,雨后不泥泞,雪天不打滑。
示范效应惊人。
先是纺织厂的女工们凑钱买了三辆自行车,上下工用,省了脚程。
接着是送电报的小厮,以前跑一趟城东城西要半个时辰,现在两刻钟就能来回。
连周知府都置办了一辆,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则每天黄昏在江堤上骑得不亦乐乎。
自行车悄悄流行起来。
但陈玄知道,这还不够。
他想造火车。
不是凭空想。
钢铁有了,蒸汽机有了,铁轨技术也不难——英国佬十九世纪初才搞出来,原理无非是让轮子卡在轨道上跑,减少摩擦。
以荆州现在的工业能力,完全能造。
图纸都画好了:蒸汽机车头,后面挂十节车厢,每节载货十吨。从荆州到岳阳,一百五十里,火车一天能跑两个来回,运货量顶得上五百辆马车。
可就在动工前夜,陈玄改了主意。
“不造火车。”他在会议上说,“造汽车。”
满座皆惊。
“先生,火车运货多啊!”王小虎急了,“咱们有钢有蒸汽机,造火车正合适!”
“火车运货是多,但铁轨呢?”陈玄反问,“从荆州到岳阳,铺一百五十里铁轨,要多少钢?多少人工?而且铁轨一铺,沿线土地就不能耕种,百姓答应吗?”
“那汽车……汽车更难吧?”李长风皱眉,“没有铁轨,怎么跑?”
“用橡胶轮胎。”陈玄早就想好了,“南洋有橡胶树,割胶熬制,做成轮胎,弹性好,减震。配上内燃机——我们跳过蒸汽机,直接造烧油的内燃机。”
内燃机。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蒸汽机好歹见过,锅炉烧水,蒸汽推动活塞。
内燃机是什么?油在气缸里直接烧,爆炸推动活塞?那不会炸吗?
“会炸。”陈玄坦言,“所以要慢慢试。”
内燃机项目交给了机械科最细心的一个女学徒,叫林秀。
她原是纺织厂的女工,因为喜欢摆弄机器,被王小虎挖到格物院。
接到任务时,她脸都白了。
“我……我没读过多少书……”
“不需要读多少书。”陈玄把一本手绘的图册交给她,“这是原理图。你要做的,就是试——试不同的气缸大小,试不同的喷油量,试不同的点火时间。一次失败,就改一点,再试。试一千次,总能成。”
林秀接过图册,手在抖。
但她没退缩。
内燃机的实验室设在远离厂区的江滩边,四周挖了防火沟。
林秀带着三个助手,从最简单的单缸机开始试。
第一台样机,点火就炸了,气缸碎片飞出三丈远,幸好人都躲得远。
第二台,点着了,但活塞卡死。
第三台,能转了,但转三圈就熄火……
失败记录写满了三大本。
但林秀不气馁。
她像绣花一样,一点点调整气缸的精度,改进活塞环的密封,优化喷油嘴的设计。
半年后,第四十七号样机终于能连续运转一炷香时间了。
虽然噪音大得像打雷,黑烟冒得遮天蔽日,但确实能转了。
“成了!”林秀满脸油污,却笑出了眼泪。
内燃机有了,汽车就简单了。
底盘用钢梁焊成,传动用齿轮链条,方向盘是改良的船舵。
最难的是轮胎——橡胶从南洋运来,熬成胶液,涂在帆布上,一层层缠,做成空心胎。
充气用的是改良的打气筒,打足气后,轮胎鼓起来,弹性十足。
万历五年三月初三,第一辆“荆轲牌”汽车在水泥路上试车。
车是敞篷的,木制车身刷了黑漆,车头插着两面小旗。
林秀坐在驾驶位,王小虎陪在旁边。周围围了上千人,连周知府都来了。
“点火!”
林秀摇动手柄,内燃机“突突”地响起来,黑烟从排气管喷出。
她挂挡,松离合,汽车缓缓向前移动。
人群爆发出惊呼。
没有马,没有牛,这铁盒子自己会走!
汽车越开越快,在二里长的水泥路上来回跑了三趟。
最高时速达到了二十里——虽然比不上快马,但不知疲倦,载货还多。
试车成功,全城欢腾。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马车夫行会。
荆州城有三百多辆马车,靠运货载客为生。
汽车一出来,生意立马少了三成。
马车夫们聚在行会里,越说越气。
“这铁疙瘩抢咱们饭碗!”
“不能让它跑!”
“砸了它!”
三月初八,十几个马车夫拿着棍棒,埋伏在汽车回厂的路边。
等林秀开车经过,一拥而上,棍棒齐下。
玻璃碎了,车灯掉了,轮胎也被扎破。
林秀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直到凤凰军赶到才解围。
事情闹大了。
周知府把马车夫行会的会首叫来,拍桌子训斥:“汽车是格物院的心血,你们也敢砸?!”
会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外号“赵铁鞭”,赶了一辈子车。他梗着脖子:“大人,咱们不是不讲理。可这汽车一跑,咱们都没活路了!三百多户人,指着马车吃饭呢!”
陈玄得知后,亲自去见赵铁鞭。
“赵老哥,”他开门见山,“汽车出来,马车生意是会少。但你想过没有,汽车跑得远,运货多,以后荆州到襄阳、到武昌的货都能运,生意总量会变大。而且,汽车要人开,要人修,要人加油——这些都是新饭碗。”
赵铁鞭冷笑:“开汽车?咱们这些老粗,哪会摆弄那铁疙瘩?”
“学。”陈玄道,“格物院开培训班,免费教。学会了,你们就是第一批汽车司机,工钱比赶马车多三成。年纪大学不会的,可以转行修车、加油、管仓库。总之,我保证,每个马车夫都有新活路。”
话说到这份上,赵铁鞭没词了。
他回去一商量,大部分马车夫愿意试试。
格物院开了三期培训班,教开车、教维修、教交规。
三个月后,第一批三十个“汽车司机”毕业,分到新成立的“荆州运输公司”。
赵铁鞭自己也学了,虽然考了三次才过,但拿到驾照那天,他摸着崭新的方向盘,咧着嘴笑:“这玩意儿……是比马车带劲。”
收音机是电报的副产品。
李长风发现,用矿石检波器能接收到空中的电波,于是造出了简易收音机。
陈玄亲自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