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完全打开了。
梁武帝萧衍从棺中缓缓坐起。
他穿着一身褪色的龙袍,头戴的冕旒已经腐朽,珠串断裂,散落在肩上。
面容干瘪如骷髅,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活的,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四百年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器摩擦,“朕……终于……醒了。”
仅仅一句低语,江面便掀起数丈高的浪涛。
码头上的木板被无形的力量震碎,离得近的几个凤凰军战士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退后!”陈玄将杨蜜护在身后,紫霞神功运转到极致,才勉强抵挡住那股恐怖的威压。
这已经不是武功的范畴,是……近乎神通。
萧衍缓缓站起,踏出棺材,立于水面。
江水在他脚下凝成冰霜,一步一莲,步步生寒。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燃烧的火把、还有江面上漂浮的少女。
“血……不够。”他皱眉,声音带着帝王的倨傲,“朕要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处子之血,不是这区区九十九个。”
黑袍老者的献祭,只是唤醒了这具帝王尸身,却远未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萧衍抬起枯瘦的手,对着江面虚虚一抓。
那些漂浮的少女忽然尖叫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他。
她们的皮肤开始渗血,血珠在空中汇成溪流,涌向萧衍的口鼻。
“住手!”蓝小蝶咬牙,再次吹响竹笛。
笛声尖锐如刀,刺向萧衍。
萧衍只是瞥了她一眼。
蓝小蝶如遭重击,笛子脱手,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码头的石柱上,鲜血狂喷。
“苗疆的小虫子。”萧衍语气平淡,“也敢扰朕?”
他伸手一抓,蓝小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他。
“小蝶!”杨蜜银针连发,却被无形的气墙弹开。
陈玄纵身跃起,一剑斩向萧衍的手臂。
剑锋在距离手臂三寸处停住了——像是斩在了最坚硬的精钢上,震得陈玄虎口崩裂。
“凡铁,也敢伤朕?”萧衍屈指一弹。
陈玄如被巨锤击中,整个人砸进江中,激起冲天水柱。
“玄哥!”杨蜜想冲过去,却被狄云死死拉住。
“师姐!不能过去!”
水面炸开,陈玄从水中冲出,浑身湿透,嘴角溢血,但眼神依然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紫霞神功运转到极限,周身泛起淡淡的紫气。
“哦?”萧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紫霞真气?你是华山派的传人?”
四百年前,华山派还未创立。
但萧衍竟能认出华山镇派神功?
“朕当年,与你们祖师陈抟论过道。”萧衍似乎想起了什么,“那老道说过,紫霞神功练到极致,可通天道。可惜……你还差得远。”
他抬手,对着陈玄虚虚一按。
陈玄感到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来,骨骼咯咯作响,膝盖几乎要跪下去。
但他咬着牙,硬是挺直了脊梁。
“有点意思。”萧衍收手,“朕给你一个机会:臣服于朕,助朕重掌天下。待朕一统九州,封你为华山王,如何?”
陈玄擦掉嘴角的血,笑了:“四百年前的老鬼,还想做皇帝梦?”
萧衍眼神一冷:“找死。”
他一掌拍出。
这一掌看似缓慢,却封死了陈玄所有退路。
掌风所过之处,空气冻结,江水凝固,连火光都似乎被冻住了。
陈玄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掌。
但他没有躲。
因为他看到,江底有光。
不是萧衍的幽绿鬼火,是……温润的白光。
那光越来越亮,最终破水而出。
是一柄剑。
通体洁白,如玉如冰,剑身上刻着两个古篆:镇邪。
剑柄上缠着一条褪色的丝绦,丝绦末端系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陈”字。
“这是……”陈玄愣住了。
那玉佩,他在笑傲江湖世界见过——是华山派开山祖师陈抟的随身之物。
传说陈抟飞升时,将此玉佩留给了最得意的弟子。
剑怎么会在这里?
“陈抟的剑!”萧衍脸色大变,第一次露出惊惧之色,“不可能!这剑当年随陈抟飞升,怎么会……”
他话音未落,那柄“镇邪剑”忽然动了。
不是被人握着,是自己动了。
它化作一道白光,直刺萧衍心口。
萧衍怒吼,双手结印,身前凝结出厚厚的冰墙。
但镇邪剑视若无物,轻易穿透冰墙,刺入他胸膛。
没有血。
只有黑气从伤口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萧衍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开始崩解,“陈抟……你阴魂不散!”
黑气散尽,萧衍化作一具真正的枯骨,跌入江中。
而那柄镇邪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忽然飞向陈玄。
陈玄下意识伸手。
剑落入他掌心,轻若无物,却带着温润的暖意。
剑身微微震动,像是在……认主?
“看来……陈抟祖师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杨蜜走过来,看着那柄剑,“他留下这剑,就是为了应对梁武帝的复活。”
也许吧。
陈玄握紧剑柄,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两世为人,他都在华山门下。这一世虽未正式拜入华山,但这柄剑的选择,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师兄!你看!”狄云忽然指向江面。
萧衍的枯骨沉入江底后,那九具青铜棺材也开始下沉。
棺材里的古尸失去控制,纷纷化作黑烟消散。
危机……解除了?
“没那么简单。”蓝小蝶在杨蜜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依然苍白,“梁武帝是‘尸王’,他的本源不在这里,这只是他的一具分身。”
“本源在哪?”
“他的陵墓。”蓝小蝶咳了几声,“真正的梁武帝陵,不在史书记载的任何地方。我阿爹临终前说……在‘九龙聚阴之地’。”
陈玄想起在笑傲江湖世界,曾听岳不群提起过一种风水绝地:九龙聚阴,万年不散,最适合养尸炼魂。若萧衍将真身葬在那里,那今日毁掉的,真的只是一具分身。
“得找到他的真身。”杨蜜道,“否则他还会复活。”
“可天下之大,去哪里找九龙聚阴之地?”狄云皱眉。
一直沉默的王猛忽然开口:“我知道一个地方。”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老家在川东,那里有座山叫‘九龙山’。小时候听老人说,山里有座古墓,每到月圆之夜就有鬼哭。三十年前,有一队摸金校尉进去,只出来一个,疯了,整天念叨‘龙活了’。”
听起来很像。
“去川东。”陈玄做出决定,“但要先处理荆州的事。”
这次乞巧节之乱,虽然最终化解,但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九十九个少女中,有十七个落水后没能救回来,还有三十多个重伤。
凤凰军也战死了二十三人,重伤四十六人。
这是陈玄建立凤凰军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是我的错。”周知府跪在陈玄面前,老泪纵横,“我没能保护好百姓……”
“起来。”陈玄扶起他,“对方处心积虑,防不胜防。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百姓,救治伤员。”
接下来的三天,荆州城笼罩在悲伤中。
葬礼一场接一场,白幡挂满了街巷。
陈玄和杨蜜亲自为每一个战死的凤凰军战士扶灵,为每一个死去的少女上香。
蓝小蝶的伤最麻烦——她强行施展禁术,又被萧衍重伤,蛊虫几乎反噬殆尽。
杨蜜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住她的命,武功……怕是废了。
“没关系。”蓝小蝶躺在病榻上,反而笑了,“我本来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等伤好了,我就回苗疆开医馆,教姑娘们认草药,再不碰蛊术了。”
她说得轻松,但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逃不过杨蜜的眼睛。
这个倔强的苗女,终究还是放不下。
第七天,狄云要回京城了。
“陛下听说荆州的事,要我回去详细禀报。”他拉着陈玄的手,“师兄,此去川东,凶险万分。等我禀明圣上,带锦衣卫精锐来助你。”
“不用。”陈玄摇头,“朝廷的人插手,反而麻烦。你回去后,就说……荆州无事,一切安好。”
“可是……”
“听话。”
狄云咬牙点头。
送走狄云,又过了三天。
荆州的事基本处理妥当,伤亡抚恤发放到位,城防重新布置,还加强了夜间巡逻。
是时候出发了。
出发前夜,陈玄独自一人去了城外的凤凰军烈士墓园。
月光如水,洒在一排排新立的墓碑上。
他在每一座墓碑前都站了一会儿,不说话,只是看着。
最后,他走到墓园最高处,那里立着一块无字碑——是给所有无名烈士的。
“兄弟们,”他轻声说,“我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如果回不来……你们在地下,记得给我留个位置。”
夜风吹过,松涛阵阵。
像是回应。
回到住处时,杨蜜已经收拾好行装。
“都交代好了。”她说,“王猛留下来守荆州,苏婶管内务,小翠负责情报。如果我们三个月没消息,他们就……”
“就当我们死了。”陈玄接过话,“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嗯。”
两人相视一笑。
生死之事,经历得多了,也就淡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一马,轻装简从,离开荆州。
蓝小蝶坚持要跟来——虽然武功尽失,但她的蛊术知识和草药学识,或许有用。
陈玄拗不过,只好带上。
三人向西,入川。
路越走越险,山越爬越高。
七日后,进入川东地界。
这里山势奇峻,云雾常年不散,民风彪悍又闭塞。
问起九龙山,当地人要么摇头说不知道,要么脸色大变,摆手就走。
直到他们在一个叫“龙门镇”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老瞎子。
老瞎子坐在镇口的石墩上,面前摆着个破碗。
听到陈玄问路,他抬起空洞的眼眶:“去九龙山?送死啊?”
“前辈知道路?”
“知道,但不能告诉你们。”老瞎子摇头,“三十年前,我眼睛还好时,带过一队人去。十个人进去,就我一个人出来——眼睛还瞎了。”
“为什么?”
“因为……山里的东西,不想被人看见。”老瞎子压低声音,“那不是墓,是……活的东西。它在呼吸,在生长,在等着……吃饱。”
“吃饱?”
“吃人。”老瞎子咧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它饿了几百年了。你们去,就是送点心。”
陈玄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破碗里。
“还请前辈指路。”
老瞎子摸了摸银子,叹了口气。
“既然你们非要找死……也罢。”他站起身,“跟我来。”
他领着三人出镇,走上一条荒废已久的山路。
路越走越窄,最后消失在密林中。
“从这里往上,爬三个山头,能看到一条裂谷。”老瞎子停住脚步,“裂谷下面,就是九龙山入口。但我话说在前头——进去,就出不来了。”
“谢前辈。”陈玄拱手。
老瞎子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对了,如果你们在里面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别理她。无论她说什么,都别理。”
“为什么?”
“因为……”老瞎子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她不是人。”
说完,他佝偻着背,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陈玄三人对视一眼,继续前行。
爬过三个山头,果然看到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
谷中雾气弥漫,隐约能听到水声,还有……哭声?
像是小女孩的哭声,时远时近。
“红衣小女孩……”蓝小蝶握紧了杨蜜的手,“我阿爹说过,苗疆有种‘山鬼’,就是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模样,专门引诱活人进深山,然后……”
“吃掉?”杨蜜问。
“不。”蓝小蝶摇头,“是……变成她的同伴。永远留在山里,陪她玩。”
这话比“吃掉”更让人毛骨悚然。
陈玄拔出镇邪剑。
剑身泛着温润的白光,驱散了周围的阴寒。
“走吧。”他率先跃下裂谷,“是人是鬼,总要见了才知道。”
三人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而裂谷深处,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咯咯的笑声,在谷底回荡。
“来了……新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