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比想象的更深。
三人下坠了足有十丈，才踩到湿滑的岩石。
谷底光线昏暗，雾气浓得化不开，只能看清周围三五步的距离。
那小女孩的哭声就在前方不远，忽左忽右，像是在故意引路。
“别跟着声音走。”蓝小蝶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药草。
她点燃一根，药草冒出淡淡的青烟，烟雾竟不散，反而凝成一条细细的线，指向左前方，“走这边。”
“这是什么？”杨蜜问。
“引路香。”蓝小蝶解释，“用山里老樟树的根和麝香配的，香气能辨阴阳路——活人走，烟往前；死人走，烟往后。”
果然，青烟笔直向前。
三人跟着烟雾，在嶙峋的乱石间穿行。
谷底阴冷刺骨，石缝里渗出黑色的水，散发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肉的怪味。
偶尔能看见白骨，有人骨，也有兽骨，都残缺不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石门。
石门半掩，门上刻着九条蟠龙，龙头狰狞，龙身缠绕，中央是一个凹陷的掌印。
门缝里透出幽幽的绿光，还有……呼吸声？
沉重、缓慢，像巨兽沉睡的鼾息。
“就是这里了。”陈玄停下脚步，镇邪剑的白光在门前格外明亮，“门后有东西。”
“是萧衍的真身？”杨蜜握紧银针。
“不像。”蓝小蝶侧耳倾听，“这呼吸声……太大了。不像人，也不像尸，倒像是……”
她没说完，石门忽然动了。
不是被人推开，是自己缓缓打开。
门后不是墓室，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
洞穴中央，盘踞着一团……肉？
那东西像一座小山，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管，正在有规律地搏动。
无数条粗壮的触手从肉团上延伸出来，有的扎进石壁，有的垂在地上，还有几条在空中缓慢摆动。
每一条触手的末端，都长着一张人脸——男女老少都有，表情痛苦扭曲，嘴巴无声地张合。
肉团的顶部，坐着一个小女孩。
穿红衣服，扎两个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她晃着两条小腿，正对着一面破铜镜梳头。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露出一张惨白却精致的脸。
“呀，来客人了。”小女孩声音清脆，“陪我玩好不好？”
陈玄三人同时后退一步。
这景象太诡异了。
“你是谁？”杨蜜问。
“我是小九呀。”小女孩歪着头，“这里太闷了，都没人陪我玩。你们留下来好不好？永远留下来。”
她话音刚落，几条触手猛地探出，抓向三人。
陈玄挥剑斩断一条，断口处喷出腥臭的黑血。
但更多的触手涌来，像无数条毒蛇。
“退出去！”陈玄护着两人后退。
但石门已经关上了。
“咯咯咯……”小女孩笑起来，“进了九龙山，还想走？”
她放下铜镜，从肉团上跳下来。
落地时，身形忽然拔高，从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
红衣依旧，但脸上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妖异的妩媚。
“四百年了……”她舒展身体，“终于有人能陪我玩久一点了。”
“你是……萧衍的什么人？”陈玄问。
“萧衍？”少女挑了挑眉，“那个想长生想疯了的皇帝？他啊……是我的食物。”
她拍了拍身边的肉团：“看见了吗？这就是他。四百年前，他找到九龙聚阴之地，想借地脉之气炼成不死之身。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里早就有主人了。”少女微笑，“就是我。他想炼我，反被我炼了。现在，他是我的‘肉丹’，我在用他的帝王气运，修炼我的‘万化真身’。”
陈玄明白了。
梁武帝萧衍，机关算尽，最后成了别人的鼎炉。
“那你抓那些少女做什么？”杨蜜追问。
“因为我的‘万化真身’还缺最后一步。”少女叹了口气，“需要九十九个至阴之体的处子精血，补全阴魄。可惜，被你们搅黄了。”
她看着陈玄手中的镇邪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陈抟的剑……那老道士当年坏我好事，现在他的传人又来。真是……冤家路窄。”
“陈抟祖师也来过这里？”
“何止来过。”少女冷笑，“三百年前，他找到这里，想毁掉我的‘肉丹’。可惜，他那时已经快飞升了，不敢沾太多因果，只留下一道封印就走了。那封印困了我三百年，直到……”
她顿了顿：“直到一个月前，封印松动了。我才得以分出一点神念，去外面找‘药引’。可惜啊可惜。”
一个月前？
陈玄心中一动。
一个月前，正是他们在京城毁掉《武经总要》下卷残页的时候。
难道……这两件事有关联？
“别想了。”少女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今天你们来了，就别想走了。正好，陈抟传人的精血，可比那些凡俗女子强多了。”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红影，直扑陈玄。
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陈玄挥剑格挡，却斩了个空——红影从他剑下穿过，五指如钩，抓向他咽喉。
杨蜜的银针及时射到，逼退红影。
但少女只是轻笑，身形再闪，已到了蓝小蝶面前。
“苗疆的小丫头……”她伸手去摸蓝小蝶的脸，“你的蛊术，我很喜欢。留下来，教我好不好？”
蓝小蝶咬牙，洒出一把药粉。
药粉沾到少女手上，发出滋滋声响，皮肤开始溃烂。
但少女毫不在意，溃烂处很快愈合。
“没用的。”她摇头，“在这里，我就是天。你们的武功、蛊术、道法……都是蝼蚁撼树。”
话音未落，整个洞穴开始震动。
肉团上的触手疯狂舞动，那些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
洞穴顶部裂开无数缝隙，碎石如雨落下。
“既然不肯陪我玩……”少女眼神转冷，“那就……变成我的玩具吧！”
她双手结印，肉团上的触手同时扑向三人。
每一条触手都力大无穷，且坚硬如铁。
陈玄的镇邪剑虽然能斩断，但断了一条又来两条，斩之不尽。
杨蜜的银针已经用完，只能以轻功闪避。
蓝小蝶武功尽失，全靠杨蜜保护，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不行。”陈玄喘着粗气，“得找到她的弱点！”
“她的弱点是那个肉团！”蓝小蝶大喊，“那是她的本体！毁了肉团，她就完了！”
可肉团被无数触手保护着，根本靠近不了。
眼看三人就要被触手吞没。
陈玄忽然想起陈抟飞升前留下的那句话——他在华山密室的手札里看到过：
“九龙聚阴，非天地之常。破之，需以至阳引至阴，阴阳相激，方得一线生机。”
至阳……他手中的镇邪剑就是至阳之物。
可至阴呢？
他看向蓝小蝶：“小蝶，你身上有没有至阴之物？”
蓝小蝶一愣，随即咬牙：“有！我的本命蛊——‘玄阴蛊’，是苗疆至阴之蛊。但它在我心脉里，取出来……我会死。”
“不用取出来。”陈玄有了计划，“蜜儿，你护着小蝶靠近肉团。小蝶，你放出玄阴蛊的气息，吸引触手。我趁机用镇邪剑刺入肉团核心——以剑的至阳，激你的至阴，或许能引爆肉团！”
“太冒险了！”杨蜜反对，“万一失败……”
“没有万一了！”陈玄斩钉截铁，“不试，我们都得死！”
三人对视，最终点头。
杨蜜护着蓝小蝶，施展轻功冲向肉团。
触手果然被蓝小蝶身上的玄阴气息吸引，大部分转向她们。
陈玄趁机从侧面突进，镇邪剑光芒大盛，整个人如一道流星，刺向肉团中央。
“找死！”少女厉喝，想要阻拦，却被杨蜜拼死挡住。
剑尖刺入肉团。
没有想象中的阻力，像刺进了一滩烂泥。
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镇邪剑的白光和玄阴蛊的黑气在肉团内部相遇，像水进了热油，轰然炸开。
肉团剧烈膨胀，表面裂开无数道缝隙，里面涌出恶臭的黑血和破碎的内脏。
那些人脸发出最后的尖叫，然后一个接一个炸裂。
少女也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体开始崩解。
“不——！我修炼了四百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肉团炸成漫天血雨。
洞穴开始崩塌。
“走！”陈玄拉着两人，冲向石门。
石门不知何时又开了。
三人冲出洞穴，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
整座九龙山都在震动，裂谷两侧的岩石纷纷坠落。
他们拼命向上爬。
等爬出裂谷，回到地面时，回头望去——九龙山的主峰，正在缓缓下沉，像是被什么巨兽从内部掏空了。
老瞎子站在不远处，空洞的眼眶“望”着下沉的山峰，喃喃自语：“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前辈……”陈玄想说什么。
老瞎子却摆摆手：“走吧，永远别再回来。这里的因果……太重了。”
他转身，佝偻着背，消失在密林中。
陈玄三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疲惫和……庆幸。
活着出来了。
虽然遍体鳞伤，虽然差点死在里面。
但终究，出来了。
“萧衍的事……了结了吗？”杨蜜问。
“了结了。”陈玄看着下沉的山峰，“他的野心，他的执念，都随着那座山，一起埋葬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向山外走去。
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是走了很久，又像是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他们知道，有些事真的结束了。
而有些事，也许永远不会结束。
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江湖路远，慢慢走。
九龙山一战，彻底了结了梁武帝萧衍的因果。
陈玄、杨蜜、蓝小蝶回到荆州，休养生息。
半年后，蓝小蝶伤势痊愈，虽武功尽失，但蛊术知识仍在。
她在苗疆开了医馆，专治疑难杂症，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
狄云在锦衣卫屡立战功，升任指挥使。
但他每年都会回荆州，看看师兄师姐，看看凤凰学堂的孩子。
王猛和苏寡妇把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凤凰军逐渐转型为地方民团，保境安民，深得百姓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