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那寒意不是来自空调的冷风，而是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连指尖都泛起冰凉。
他活了四十六年，在政务热线岗位上见惯了奇人怪事，
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 对方的描述太过精准，精准到不像是编造，
反而像是亲眼所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接线经验告诉他，越是离奇的情况，越要保持理性。
他切换了话术，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
“先生，请您冷静。您说您在地府，有什么证据吗？如果您能提供具体证据，我们才能判断如何帮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一声带着绝望的苦笑，
那笑声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摩擦声：
“证据？我 我哪有什么证据？我连自己怎么到这鬼地方的都不知道。”
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不过 我有一面铜镜，就是这面镜子让我看到你那边的。我能看见你的办公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桌上的黑色电脑，还有你桌角那个红色的‘党员示范岗’立牌，
你穿着蓝色的制服，胸口左边有个银色的徽章 现在你正用右手敲键盘，左手边放著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你们单位的 logo。”
王建国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的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方，敲字的动作停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边 —— 那里确实放著一个黑色保温杯，
是去年单位工会发的福利，杯身上印着 “xx 市政务服务热线管理中心” 的白色字样，早
上泡的枸杞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杯壁上凝结著细小的水珠。
对方描述的，分毫不差。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电脑顶部的摄像头，摄像头指示灯是灭的，而且他记得早上上班时特意检查过，摄像头的物理遮挡盖是合上的。
就算对方真的能通过某种方式开启摄像头，
他桌上的 “党员示范岗” 立牌放在桌面靠右的位置，
普通摄像头的角度根本拍不到，
除非对方的视角是悬浮在办公室上空 ——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你 你还看到什么？”
王建国的声音变得干涩，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每一个字都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说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可映入眼帘的只有整齐的办公桌、墙上的标语和同事们低头工作的身影，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暁税s 已发布蕞薪章节
“我还看到你身后墙上挂著的圆形钟表，现在指针指向 9 点 49 分，分针刚过 9，时针快到 10 了。还有你桌角的日历牌，翻到的那一页是 2023 年 10 月，上面用红笔圈了 28 号，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你身后的文件柜最上层，从左数第三个格子里，放著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侧面用黑色的笔写着‘年度考核’四个字，字有点歪”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紧接着变得惊疑不定，
王建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 “吱呀” 声，
然后 “咚” 的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隔壁工位的同事李姐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老王，咋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没事，不小心碰倒椅子了。”
王建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弯腰把椅子扶起来重新坐下。
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急促地说：
“先生，请您保持通话，千万不要挂断。我需要向上级汇报情况，您一定要保持通话，我们会想办法帮您的。”
说完，他立刻按下麦克风的静音键，
然后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拨号时好几次按错了数字，只能反复确认。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恶作剧。
恶作剧不可能没有来电信号 ——12345 热线系统与电信运营商的对接是国家级别的，
就算是最顶尖的黑客，
也不可能完全抹去来电痕迹，
让系统显示 “无法识别信号源”；
恶作剧不可能知道他桌上所有细节，包括文件柜顶层文件夹上的字 —— 这些信息只有坐在这个工位上的人才知道，
外人根本不可能了解；
更重要的是，恶作剧者的声音不会那样绝望到骨子里，
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助和恐惧，是演不出来的。
电话接通了，
传来中心主任张卫国沉稳的声音：“喂，哪位？”
“张主任，我是王建国。”
王建国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我这里有一个 非常特殊的来电，情况很紧急，需要立即启动一级汇报程序。”
张卫国在政务中心工作了十几年，一听 “一级汇报程序”，
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详细说。”
“对方自称是地府的鬼吏，现在被困在地府，需要帮助。而且他能通过某种方式实时观测到我办公室里的场景，他刚才准确描述了我桌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保温杯、党员示范岗立牌，还有我身后文件柜里的文件夹。”
王建国的声音有些发颤，
“更奇怪的是，这通电话没有任何来电显示，系统无法追踪信号源。我认为 这件事可能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范围，需要国安部门介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没有立刻回应。
王建国能听到张卫国的呼吸声，显然，张主任也在消化这个离奇的消息。
“保持通话，我马上到。”
张卫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现在立刻启动录音备份，把通话内容保存到最高级别的加密硬盘里，同时启用最高级别加密通道，绝对不能让通话内容泄露出去。记住，不要对对方做任何承诺，也不要刺激他，等我过来再说。”
“好的，张主任，我马上办。”
王建国挂了电话，立刻按照张主任的指示操作。
他打开电脑里的加密备份系统，将通话录音设置为实时备份，然后切换到加密通道，确保通话内容不会被监听。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重新按下麦克风的解除静音键，轻声说：
“先生，我们主任马上就过来，您再稍等一会儿，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
五分钟后，
小小的接线隔间里挤进了四个人。
除了王建国和匆匆赶来的张卫国主任，还有两位穿着黑色便装、气质冷峻的中年男子。
他们是常驻在政务中心的国安局联络员，
一个叫赵刚，负责技术分析；
一个叫李伟，负责应急处置。
两人平时很少露面，只有遇到涉及国家安全的紧急情况时才会出现，
此刻他们的到来，足以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张卫国把赵刚和李伟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简要汇报了情况。
赵刚和李伟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看向王建国电脑屏幕上的通话界面 —— 那里依旧只有一条跳动的音频波形，没有任何来电信息。
听完汇报后，赵刚戴上耳机，亲自监听了一段李明的讲述，李伟则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快速敲击键盘，试图追踪信号源。
几分钟后，两人摘下耳机，表情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极度凝重。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是物理上不可能的事。”
赵刚盯着空白的来电显示屏幕，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们政务中心的通信系统有七重防火墙和实时信号溯源机制，就算是国际上最顶尖的网路攻击团队，也不可能在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接入我们的热线系统。而且，对方能实时观测到办公室内部场景，这意味着要么他有某种我们未知的监控技术，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他知道王师傅桌上所有细节，包括文件柜顶层那个蓝色文件夹上的‘年度考核’字样。”
李伟补充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们内部被极高明的监控设备渗透了，对方通过监控获取了这些信息。但我们政务中心每天都会进行三次反窃密扫描，从墙面到桌椅，连电脑主机内部都会检查，这种可能性极低，几乎为零。第二种”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张卫国和王建国，语气变得有些艰难：
“第二种，就是对方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在地府，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看到阳间的场景。”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隔间里炸开。
王建国和张卫国都沉默了，虽然他们心里已经有了这个猜测，但从国安人员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一阵荒诞和恐惧。
张卫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政务中心的负责人，他必须保持镇定，处理好这件事。
他走到王建国身边，拿起另一个备用麦克风，
重新打开通话通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有耐心：
“这位 同志，您好。我是 xx 市政务服务热线管理中心的负责人，我姓张。您刚才说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想请您再详细描述一下您那边的情况，越详细越好，比如您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周围有什么东西，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帮您分析问题。”
铜镜另一端，李明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靠在冰冷的书架上，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沙漏 —— 沙漏里的黑沙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顶端薄薄的一层，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滑落，
沙子全部漏完，
到那时，如果他还找不到张阿牛的记录，等待他的就是未知的惩罚。
而他现在却在这里和阳间的 “官府” 人员通话，
这本身就像一场荒诞到极点的梦。
可他没有选择，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必须抓住。
“我在‘丰都城’寿籍司第九房的存档库里。”
李明的语速极快，几乎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丰都城就是地府的都城，寿籍司是负责管理生死簿的部门，我是第九房的鬼吏，专门负责核销生死簿副册。
今天我的任务是核销一个叫张阿牛的人的记录，他是冀州河间府人，生于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卒于天运四十五年九月十八，死因是溺亡。
我按照记忆里的位置，翻遍了天运四十五年九月的所有副册，都找不到他的名字。
我又来存档库找正册，可这里的书架太高了，一排有好几丈高，光天运四十五年冀州的正册就有近百本，我根本来不及一本本翻”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手边一本厚重的副册，翻开封面，
对着铜镜快速描述：
“我跟你们说的生死簿，就是这种册子！线装的，封面是深褐色的厚纸，纸页是黄色的，特别厚，摸起来糙糙的，每页上面用小楷写着几十个人的死籍信息。
正册比副册更厚，除了姓名、籍贯、生死时间和死因，还有生平概要，比如这个人一辈子做过什么事，有没有犯过罪之类的。
副册就简单多了，只录最基本的信息，死因会用朱笔圈起来，核销状态也是用朱红色的笔批注的，要么是‘已核销’，要么是‘待核销’”
他越说越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因为紧张和恐惧，
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像是随时会消散一样。
“我必须在沙漏漏完之前找到他的记录，用判官笔勾销，否则司吏会问责的。”
李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之前的魂体主人，就是因为核销出错被鞭刑抽得魂飞魄散的，我不想跟他一样 我不知道这次的惩罚会是什么，可能是鞭刑，可能是扣除阴德，也可能更严重，比如下油锅或者被打散魂魄
求求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哪怕只是告诉我张阿牛的记录可能在什么地方也好”
张卫国拿着麦克风，
认真听着李明的描述，时不时点头，
让旁边的王建国把关键信息记录下来。
赵刚则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查询著 “永昌十二年”“天运四十五年”“冀州河间府” 等关键词，屏幕上弹出一个个历史纪年表和古代行政区划图，
可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对应的纪年和地名。
“没有对应年号。”
赵刚皱着眉，抬头对张卫国说，
“我查了从夏朝到清朝的所有纪年，包括一些地方政权和农民起义创建的政权，都没有‘永昌十二年’和‘天运四十五年’这两个年号。
这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古代某个未被记载的小众政权使用的纪年；第二种，就是对方说的‘纪年’，根本不是阳间的纪年，而是地府自己的时间计算方式。”
张卫国点点头，对着麦克风继续问道：
“这位同志，您刚才说的‘永昌十二年’和‘天运四十五年’，是地府的纪年方式吗？和阳间的时间有什么对应关系吗？比如您知道现在阳间是 2023 年，那地府的‘天运四十五年’对应阳间的哪一年呢？”
李明愣了一下，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