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图那“必须动身”四个字砸在集上,靠山集当时就炸了庙。
哭爹喊娘的,抱着门坎子不撒手的,往怀里猛塞干粮噎得直翻白眼的……乱得象一锅粥。
“都他妈消停点!”张图站在院子当间吼了一嗓子。
声音里带着土匪串行的力量,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乱哄哄的场面当时就静了一半。
“耗子!”
“在呢,头儿!”耗子窜过来。
“带你的人,把集里能喘气的都给我拢到镇口空场去!磨蹭的,直接架走!”
“明白!”
“瘦子!”
“这儿呢!”瘦子从人堆里挤出来。
“车辆、油料、能带走的粮食,归你管!少一个螺丝钉,老子掰你牙!”
“放心吧头儿,指定不能!”
张图又看向陈管事:“陈老哥,老弱妇孺,还有那些瓶瓶罐罐,你上心。”
陈管事重重点头:“张兄弟,交给我。”
命令像鞭子般抽得所有人都转了起来。
张图自己也没闲着,回到屋里把该收拾的东西归拢到一块。
项炼贴身戴好。
帐本塞进怀里,挨着怀表。
碰到怀表,他心里骂了句:“催催催,就知道催,老子这不正给你挣利息么吗!”
怀表轻轻一震,没动静了。
镇口广场上,火把映着一张张惊惶的脸。
张图站在个破拖拉机头盖上,扫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乡亲们!”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我知道,有人舍不得这破家,有人怕出去喂了诡物。”
“我张图把话撂这儿:留下,指定死!矿场那黑气漫过来,绿眼狐狸蹲门口,哪个能放过咱们?”
“走出去,可能死,也可能活!”
“跟着我走,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们!但谁要是半道拉稀摆带,拖累大家…”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人群。
“别怪我张麻子,心狠手辣。”
人群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举手:“张…张头领…俺家那口子,瘫炕上三年了…走不了啊…”
众人目光都看过去,带着同情,也带着担忧。
张图跳下拖拉机头,走到老太太跟前。
“大娘,几个儿子?”
“俩…大前年都没了…”
“孙子呢?”
“就一个,刚会走…”
张图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老太太手里。
“里头是压缩饼干,够你娘俩撑几天。”
老太太愣住了。
张图直起身对着所有人,声音冷硬:
“都听好了!能走的,一起走!实在走不了的,留点口粮,各安天命!”
“这世道,老子不是菩萨,管不了所有人!”
“想活命的,现在就给老子动起来!”
他这话把最后那点侥幸和尤豫都浇灭了。
人群轰然散开,各自奔回家最后收拾。
那老太太拎着着布包,看着张图的背影抹了把泪,抱起小孙子,踉跟跄跄跟上人群。
胡老三凑过来,压低声音:“头儿,心软了?”
张图瞥他一眼:“屁!那点饼干是前几天从赵黑塔窝里搜出来的,占地方。”
“留着她们,能拖住后面追兵一会儿,算回本了。”
胡老三一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他得带着大多数能打仗、能干活的人活下去。
这是资金。
至于那些注定要成为坏帐的…
该撇就得撇。
怀里的帐本微微发热,评估着这笔投入产出。
车队很快集结起来。
几辆破卡车打头,中间是改装过的越野和皮卡还有一辆冷藏车,后面跟着一堆摩托车,三轮子,甚至还有几架驴车,马车,上面堆满了家当和人。
整个一逃难杂牌军。
张图没坐冷藏车,坐进领头的一辆越野车的副驾,耗子开车。
“头儿,往南?”耗子问。
“恩,沿旧公路。”张图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告诉后面,跟紧了!掉队的,没人回头救!”
车队缓缓驶出了靠山集。
离开那片微弱灯火的那一刻,不少人回头偷偷抹泪。
张图没回头。
他盯着前方吞噬一切的黑暗,摸了摸怀里的项炼。
刚出集子不到二里地。
豆芽驾驶着摩托车,从前头贴到张图车边。
“头…头儿!前面…前面路被乱石头堵了!还…还有东西在石头后面喘粗气!”
张图眼皮一跳。
“耗子,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
张图落车,抄起靠在车边的霰弹枪。
“瘦子,带几个人,左边摸过去。”
“胡老三,你右边。”
“其他人,枪上膛,准备干活。”
命令下去,没人废话。
很快,瘦子那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有情况。
张图带着耗子几步窜过去。
借着朦胧月光,只见乱石堆后面,蹲着七八个黑影,手里拿着棍棒砍刀,眼睛冒着饿狼似的绿光。
“靠山集的?想跑?把粮食和女人留下!”为首一个壮汉低吼,声音沙哑。
张图没吭声,抬起起霰弹枪。
“砰!”
壮汉胸口炸开一团血花,直接仰头栽倒。
“妈了个巴子,老子赶时间,还有谁想拦路?”张图枪口冒着青烟。
剩下那几个人吓傻了。
他们没想到这人这么狠,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开火。
“滚!”张图吐出一个字。
这些如临大赦,连滚带爬跑进黑暗里。
“清理路障!快!”张图收起枪。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石头搬开。
车队再次激活。
耗子一边开车一边咂嘴:“头儿,你现在办事越来越利索了。”
张图没说话。
刚才开枪那一刻,土匪串行让他出手又快又狠。
而放贷人的算计,让他评估出对付这几个小毛贼,最快的方式就是杀鸡儆猴。
至于心底那点借贷人…
“妈的,净眈误老子还债功夫。”
他低声骂了句。
车队在旧公路上颠簸前行。
后视镜里,靠山集的方向,那片天空似乎更黑了一些,隐隐有暗红色的光晕闪动。
矿场的诡物快压不住了。
张图握紧了拳头。
“加速!”
天快亮的时候,车队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短暂休整。
车队人困马乏。
张图刚啃了两口压缩饼干,豆芽跑过来。
“头…头儿!不…不好了!后面…后面跟上来一大群!黑压压的!象是…象是从黑瞎子屯那边跑出来的人!”
张图站起身,抄起望远镜朝车队后方看去。
只见公路尽头尘土飞扬,至少上百号人,衣衫褴缕,像丧尸一样向着他们车队涌来。
不少人脸上、身上还带着血,眼神里是彻底的疯狂和绝望。
“妈的…”张图放下望远镜,“赵黑塔剩下的孽障,全变疯狗了。”
“头儿,咋整?”耗子脸色发白。
对方人数太多了,真扑上来,就算能打赢车队也得损失惨重。
张图眼神冰冷。
他走到车队中间,跳上一辆卡车车顶。
“所有能拿枪的!都给老子上来!”
“子弹上膛!”
“把这群疯狗,给老子打回去!”
河滩上,枪声骤然炸响,惊飞了晨雾中凄息的渡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