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图靠在棵老榆树底下,浑身跟打摆子似的抖。
左手攥着那冰凉的獠牙项炼,右手按着怀里发烫的帐本,胸口还贴着那死沉的怀表。
这三股劲儿在他身子里顶牛。
一股是横冲直撞,像匹没套笼头的野马,叫嚣着抢啊杀啊,这是土匪串行的蛮劲儿。
一股是阴恻恻,凉飕飕,像条毒蛇盘在心头,琢磨着咋放债收息,这是放贷人的算计。
还有一股是沉甸甸,压在他心口,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没处说,这是他那借贷人本钱。
三股劲儿谁也不服谁,顶得他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脑瓜子跟挨了闷棍似的,嗡嗡响。
“头儿?你咋了?”耗子凑过来,借着月光瞅他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没…没事。”张图从牙缝里挤出俩字。
这关必须得过。
过了,这土匪串行的力量就能归拢为他所用。
过不去,轻则变成赵黑塔那样的疯子,重则当场就得被这三股劲儿撕碎。
他闭上眼不再压制,反而试着去理解。
土匪串行在咆哮。
“抢!都是老子的!谁不服干死谁!”
放贷人在低语。
“价值…评估风险…收益最大化…”
怀表在催债。
“价值…债务”
他象是个和稀泥的,在这三方中间周旋。
对那土匪劲儿,他心里骂:“抢抢抢,就知道抢!赵黑塔抢了一辈子,下场咋样?脑袋别裤腰带上,最终便宜了老子!”
对那放贷人的算计,他嗤笑:“算算算,算你娘个腿!这世道,光算计有屁用!该搏命的时候就得豁出去!”
对心底那点憋屈,他叹口气:“知道你要债,老子也没东西给你,得攒本钱,等机会还债!”
他试着往里揉。
把蛮横揉进狠辣里。
把算计揉进谨慎里。
把债务揉进前途里。
不知过了多久。
那股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土匪劲儿象是野马被套上了缰绳,虽然还不老实,但至少知道往哪儿跑了。
帐本和怀表也渐渐平息下去,暂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张图猛地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身上衣服都被汗浸透了,但脑子清亮了不少。
他低头看看左手,那獠牙项炼带着点温润。
心念一动。
一股子蛮力窜到手腕,五指一捏,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咔吧一声,被他捏得裂开几道缝。
劲儿真大!
耗子几个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头…头儿…你…”
张图没解释,把项炼揣进怀里,跟帐本分开放。
“走吧,回集里。”
靠山集灯火通明。
陈管事带着人一直在镇口张望,见他们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张兄弟,可算回来了!刚才西边矿场方向又是吼又是叫的,吓死个人!”
“没事了。”张图摆摆手,“赵黑塔栽了。”
“啥?!”陈管事又惊又喜,“真…真栽了?”
“恩,以后没黑瞎子屯这号了。”
消息像长了脚,瞬间传遍了靠山集。
不少人从屋里钻出来,脸上带着不敢相信。
张图没理会众人的议论,直接回了住处。
他需要缓缓,需要时间彻底消化这股新得来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天,靠山集跟过年似的。
压在头顶的大山没了,人人都松了口气。
张图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露面。
他在适应。
适应那股子随时可以调动的蛮力,适应脑海里偶尔闪过的,刁钻狠辣的念头。
怀里那帐本对自己似乎更亲近了点,而胸口那怀表依旧死沉。
第三天早上,耗子来报。
“头儿,咱们派去黑瞎子屯老窝摸情况的兄弟回来了。”
“咋样?”
“屯子里乱套了!赵黑塔和他带去的精锐全折在矿场,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为抢那点家底,自己人打起来了,死了不老少。”
“还有…矿场那边不太对劲,黑气往外漫了不少,看着吓人。”
张图点点头,不出所料。
“知道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赵黑塔是完了。
可这安全区眼看也要完了。
平衡破了。
矿洞那玩意儿没了赵黑塔这个债务人上供,指定得闹腾。
粮仓那边还有个钱爷不知道啥情况。
这俩诡物要是都炸了窝…
他摸了摸怀里的项炼和帐本。
光凭这点力量怎么可能扛住。
得想办法。
要么,在安全区彻底崩掉之前带着人蹽。
要么…就得想法子,把这俩诡物给治住。
可咋治?
他想起那白雾里的声音。
“证明你的价值…”
价值…
他眼神闪铄。
“耗子,把咱们的人都叫来,开会。”
“另外,让陈管事也来。”
张图走到院子里,找了块半人高的青石板。
心念一动,那股子蛮力自然涌到拳头上。
随手一砸。
砰!
青石板应声裂成好几块,碎渣子崩出去老远。
旁边看着的耗子一缩脖子:“我滴个娘…”
张图甩甩手,这土匪串行的劲儿是真顶用。
他蹲下,捡起块碎石在手里掂量。
“耗子。”
“哎,头儿。”
“你说,要是现在让你带人去把黑瞎子屯剩下的家当都端了,你能整利索不?”
耗子眼睛一亮:“那必须能啊!那帮孙子现在就是一盘散沙…”
话说一半,他瞅见张图眼神不对,赶紧把后半句咽回去。
张图把石头扔了。
“抢,是痛快。可抢完了呢?咱就真成了第二个赵黑塔,守着个破屯子,等着哪天被更狠的玩意儿盯上。”
他站起身,看着西边矿场方向隐约缭绕的黑气。
“这世道,光靠抢,活不长远。”
怀里的帐本在发烫,象是在赞同。
怀表也轻轻动了一下。
三方势力在这事儿上,倒是头一回达成一致。
没过多久,陈管事和几个靠山集的老人,还有耗子,瘦子这些骨干都聚到了张图屋里。
屋子小,被挤得满满登登。
张图没废话,直接把黑瞎子屯内乱和矿场黑气蔓延的事儿说了。
“咱们这片安定区快保不住了。”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炸了锅。
“啥?那可咋整啊!”
“咱好不容易才过两天安生日子…”
“跑吧!赶紧跑!”
“往哪儿跑?外面全是诡物!”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陈管事脸色发白,看向张图:“张兄弟,你拿个主意吧,咱们都听你的。”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张图。
张图摸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里,他眼神扫过众人。
“跑,肯定得跑。”
众人心里一沉。
“但不能瞎跑。”他话锋一转,“得带着家当跑,得知道往哪儿跑。”
“咱们现在有人,有枪,有点粮食。”
“比当初从北边逃过来的时候,强多了。”
“往南,沿着旧公路,我记得地图上标着有几个以前的避难所,虽然荒了,但地形应该还能用。”
他弹了弹烟灰。
“这两天,抓紧收拾东西,车辆检修,能带的都带上。”
“耗子,你带人,再去黑瞎子屯外围转转,刮刮地皮,重点是油料和零件,别跟他们纠缠。”
“瘦子,带几个机灵的,往南边探探路,摸清楚前面啥情况。”
“陈管事,集里老弱妇孺多,提前做好准备,该舍的就得舍,别到时候拖累大家。”
一条条命令下去,清淅果断,慌乱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
有了主心骨,就知道该干啥了。
众人领命而去。
张图独自坐在屋里,烟快烧到手指头了才把烟头摁灭。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画满标记的旧地图。
南边…
前途未卜,但留在这儿,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摸了摸怀里三样东西。
项炼给予力量,帐本提供算计,怀表催他前行。
“妈的…”
他低声骂了句。
感觉自个儿就象个骡子,被抽着鞭子,不得不往前蹽,而且这鞭子还不止一条。
屋外的夜色深沉。
矿场方向的黑气似乎比刚才又浓了一点。
豆芽连滚爬爬冲进院子:
“头儿!西边…西边林子里的绿眼狐狸…跑…跑到集子外面转悠了!还…还冲着咱们龇牙!”
张图心里一惊,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真不多了。
“告诉所有人,连夜准备。”
“天亮之前,必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