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歪在西边，有气无力地照着这片荒沟。
车队窝在个背风的土坎子后面熄了火。
除了放哨的，剩下的人都跟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地上呼哧带喘。
劫后馀生的劲儿一过，饿劲儿就上来了。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此起彼伏。
眼神都往那几箱抢出来的罐头和干粮上瞟，冒着绿光。
张图蹲在冷藏车脚踏板上，嘴里叼着根草棍，没点着的烟在手指头缝里转悠。
他瞅着这帮兄弟，也瞅着那点家当。
“耗子，瘦子，把东西归拢归拢，亮出来。”他吐掉草棍，开口。
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
耗子和瘦子应了一声，把几个木头箱子和袋子拖到空地中间打开。
里头主要是铁皮罐头，肉糜的、午餐肉的，还有不少压缩饼干，几包皱巴巴的香烟，最金贵的是那几桶汽油，放在另一边。
东西不多，在这世道却扎眼得很。
“老规矩，”张图站起身，走到物资前，“按人头，按出力。”
他先拿起几盒罐头，走到那几个身上挂彩、刚才打粮库冲出来时玩了命的兄弟面前，一人塞了一盒。
“拿着，先把肚子填巴填巴。”
那几人愣了一下，赶紧接过，连声道谢。
“胡老三。”张图又喊。
胡老三一激灵，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头儿，您吩咐。”
“你和你那几个兄弟，刚才抢车，也算出了力。”张图指了指地上几包压缩饼干，“这些，你们的。”
胡老三看着那点饼干，又偷偷瞄了瞄旁边的罐头，嘴唇动了动，没敢说啥，弯腰拿起饼干，分给手下。
分完了受伤的和胡老三一伙，剩下的就更少了。
张图环视一圈剩下那些眼巴巴看着的老兄弟。
“咱们自己人，不说两家话。”他弯腰，把剩下的罐头和饼干分成差不多等份，不多，每人也就够吃一两顿的。
“自己拿。”
没人动。
气氛有点僵。
瘦子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头儿，要不……先紧着您和几位大哥？我们……我们扛饿。”
“扛饿？”张图斜了他一眼，“扛你奶奶个腿！都他妈是爹生娘养的，谁肚子不叫唤？”
他拿起一份，直接塞到瘦子怀里：“让你拿就拿，磨叽啥？”
他又拿起一份，塞给耗子。
然后看向其他人：“都愣着干啥？等老子喂到你们嘴里？”
老兄弟们这才互相看了看，默默上前，一人拿了一份。
分到最后，还剩下一小堆压缩饼干，和几盒罐头。
张图自己没拿。
他指着那点剩馀：“这些，算公中的。谁接下来立了功，或者受了伤，补上。”
他又走到那几桶汽油旁边，用脚踢了踢。
“这玩意儿，命根子。耗子，你管着，谁车没油了，按量加，一笔一笔给老子记清楚。”
“明白，头儿。”耗子赶紧点头。
分完了吃的和油，张图目光落到那几个从钱爷屋里顺出来的帆布包上。
他走过去拎起来，感觉沉甸甸的。
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哗啦啦响，倒出来一堆东西。
有几块成色不错的机械手表，几条金链子，这年头不如一块压缩饼干实在。
几盒没开封的子弹，不同口径的都有，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针线、消炎药和几卷干净绷带。
最扎眼的，是那几块用油纸包着，黑乎乎，带着点腥味，象是肉干又不象的东西。
“这啥玩意儿？”耗子凑过来看。
张图拿起一块，闻了闻，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混杂着点血腥气。
他撕了一小条，尤豫了一下，没敢往嘴里放。
缩在角落的老烟，突然抽了抽鼻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挣扎着爬起来。
“爷……这……这好象是腥臊……”
“腥臊？”张图看向他，“干啥用的？”
“听说……听说这玩意儿，是从有些诡物身上弄下来的，劲儿大，能顶饿，但……但吃多了，容易出毛病，人也变得不太象人……”
老烟说着，脸上露出恐惧。
张图看着那几块腥臊，眼神沉了沉。
姓钱的，还倒腾这玩意儿？
他把腥臊重新包好，和其他杂物分开。
“这些东西，”他指着手表、金链子和子弹，“先收着，以后说不定有用。”
“至于这腥臊……”他顿了顿，“老子先保管，谁也别动。”
他把帆布包拉链拉好，拎在手里。
分赃到此，算是差不多了。
没人明着说不满，但气氛还是有些微妙。
胡老三那伙人啃着压缩饼干，看着老兄弟手里的罐头，眼神复杂。
老兄弟们吃着罐头，也觉得不踏实，看着所剩无几的公中物资。
张图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光靠这点东西拢不住人心。
尤其刚经历了粮库那场大变，人心都慌着。
他走到空地中央，清了清嗓子。
“都听着！”
所有人抬起头看他。
“粮库这一趟，咱们是亏了还是赚了？”他问。
没人吭声。
“折了兄弟，是亏了！”
张图自己回答，声音提高，“但咱们抢出了吃的，抢出了油，抢出了家伙事儿！更重要的是，咱们知道了这世道更深一层的操行！”
他举起怀里那个黑皮本本，晃了晃。
“姓钱的靠这玩意儿，能在这鬼世道划拉出一块地盘！咱们现在也有了！”
“咱们还知道了，有些地方，看着安全，底下埋着雷！以后走路，眼睛更得放亮！”
他目光扫过胡老三，扫过每一个老兄弟。
“今天分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但老子把话撂这儿！”
“只要跟着我张麻子，把这股劲儿拧成一股绳，以后，罐头管够！汽油管够！让那些狗日的诡物，还有象姓钱那样的瘪犊子，听见咱们车队的名号，就他妈腿肚子转筋！”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和……一点希望……
耗子第一个站起来：“跟着头儿！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
老兄弟们纷纷吼起来，情绪被带动了。
胡老三那伙人，也跟着稀稀拉拉地应和。
张图压压手，让众人安静。
“歇够了，就动身。这地方不能久待。”
他转身走向冷藏车，经过豆芽身边时，把那小铁盒的药品和绷带塞给他。
“留着，万一用得着。”
豆芽愣了一下，紧紧攥住铁盒，重重点头。
张图跳上副驾。
车队再次发动，沿着荒沟，向着未知的前方蹒跚而行。
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张图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刚才短暂停留的土坎。
他知道，分的不是那点罐头饼干，分的是心。
这心要是分不好，队伍也就散了。
他攥了攥怀里那本硬邦邦的黑皮本本，这玩意儿，得尽快弄明白咋用。
不然，下次分的，可能就不只是物资了。
“头儿，”开车的兄弟突然小声说，“后面那辆皮卡，好象有点跟不上，老熄火。”
张图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辆抢来的、伤痕累累的皮卡。
“告诉耗子，分一桶油给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记公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