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持续了三秒。
三秒钟里，沸腾湖的湖水停止了翻涌，蒸汽凝固在半空，连风都死了。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那个声音——不是从耳朵听到，而是直接灌进每个人的脑海。那是混合了嘲讽、渴望和某种非人恶意的精神冲击，像一把生锈的刀子搅动着意识。
张小五第一个撑不住，跪在地上干呕。比个蹦兄弟也脸色煞白，抱着头蜷缩。就连刘雯雯和陆诗文也晃了晃，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只有两个人没有明显反应。
曹昆单膝跪地，右臂垂在身侧，剧痛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那个笑声的本质——不是声波，而是一团混乱的、充满污染性的精神能量，像墨汁滴进清水般在空气中扩散。但他的意识深处，奇点释放出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将这团污染挡在外面。
另一个人是李静。
她从翻倒的车厢里爬出来时，额头撞破了，血顺着脸颊流下，但眼神依然冷静得像冰。她甚至没有擦血，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在空中虚握。
“止。”
一个字。
扩散的精神污染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停在了营地边缘。空气中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波纹——那是李静的精神力场与湖心传来的力量正面碰撞产生的干涉效应。
“你”黄家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能直接干涉神性污染？”
“不是干涉，是‘欺骗’。”李静的声音有点喘，显然并不轻松，“让它以为撞上了同类的壁垒，暂时停止扩散。但撑不了多久——它很快就会识破。”
话音刚落，湖心那团暗红色的光猛地膨胀。
湖水开始沸腾——真正的沸腾。不是蒸汽，而是整片湖面像烧开的水一样翻滚，无数气泡炸裂，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和腐烂气味。在翻滚的湖水中央，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升起。
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像一座浮出水面的岛屿。但随着它升高，细节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
主体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腐烂的胎盘，表面布满蠕动的血管和囊肿。从胎盘四周伸出数十条之前见过的触手，但更粗、更长，触手上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吸盘，每个吸盘中央都有一只惨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最恐怖的是胎盘的顶部。那里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不是血肉，而是一张巨大的人脸。那张脸的五官扭曲变形，像是无数张人脸强行融合后的产物，嘴唇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黑色牙齿。
笑声就是从那张嘴里发出的。
“伪神胚胎”黄家声的声音在发抖，“上古文明‘造神计划’的失败产物。它们想人工制造可控的神性生命体，结果创造出了这种扭曲的东西。”
“造神？”刘雯雯扶着曹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怪物。
“用高维能量强行灌注、改造、催生出的畸形。”李静接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银色装置，正快速按着上面的按钮，“它们拥有神性的碎片，但没有神性的完整性和稳定性。疯狂、饥饿、渴望完整——会本能地吞噬一切蕴含高维能量的东西，包括人。
她说完，按下了装置的最后一个按钮。
装置发出高频的嗡鸣，一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波纹扩散开来，将整个营地笼罩。波纹扫过时，曹昆感觉右臂的剧痛略微减轻，破碎的脉络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粘合”住了。
“临时稳定场，能维持十分钟。”李静看向曹昆，“你的右臂脉络碎裂是因为体内奇点与湖心神性相斥。两种力量本质相似但相位相反，就像正反物质——接触就会湮灭。你的身体成了战场。”
曹昆咬紧牙关，用左手捡起唐刀：“解决办法？”
“两个。”李静竖起两根手指，“一，我们立刻撤退，你远离这里，身体会慢慢自我修复，但时间至少一个月。二——”
她看向湖心那个正在缓慢移动过来的怪物。
“你主动吸收一点神性污染，让奇点‘适应’它。就像打疫苗。成功的话，瓶颈会突破，而且以后对类似污染会有抗性。失败的话”
“会怎样？”
“你的奇点会被污染，整个人要么变成那东西的同类，要么自爆。”李静的语气像是在陈述实验数据，“我个人建议选第一个。虽然任务会失败，但至少——”
她的话被打断了。
因为那个怪物，突然动了。
不是缓慢移动，而是瞬移。
前一秒还在湖心，下一秒，那张巨大的人脸已经贴在了营地边缘的能量屏障上——李静之前布置的、现在已经稀薄得快要消失的屏障。
人脸贴着屏障，数十只眼睛同时转动，聚焦在曹昆身上。
然后，它说话了。
不是笑声，是真正的语言。声音像无数男女老少重叠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同类”
“给我”
！“融合”
随着话语，一只触手猛地刺向屏障。这一次，屏障连一秒都没撑住，像玻璃一样碎裂。触手直取曹昆，吸盘上的眼睛全部睁开，射出淡紫色的光束——
“躲开！”刘雯雯一把推开曹昆。
光束擦着曹昆的肩膀掠过，击中了身后翻倒的越野车。车体没有爆炸，而是融化了。像蜡烛一样软下去，变成一滩冒着气泡的金属和塑料的混合物。
“它在抽取物质的结构稳定性！”黄家声嘶吼，“别被直接击中！”
更多的触手涌来。李静再次抬手，精神干涉发动，最前面的几条触手在空中僵住，但更多的绕过她，从四面八方卷向营地里的其他人。
战斗瞬间进入绝境。
曹昆用左手挥刀，但单臂的力量和灵活性大打折扣，只能勉强自保。刘雯雯的箭射在触手上像挠痒痒，陆诗文带着伤员在岩石后躲藏，比个蹦兄弟和张小五用重弩射击，但弩箭根本无法穿透那层粘液和厚皮。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陆雨尖叫着射出一箭，箭矢被触手弹飞。
曹昆大脑飞速运转。
撤退？怪物已经锁定了自己，根本不会放他们走。
硬拼？右臂废了，团队火力不足，李静的精神干涉显然有极限。
那就只剩下
他看向李静：“怎么吸收神性污染？”
李静刚用精神力场弹开一条触手，闻言猛地转头：“你疯了？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二十！”
“现在活着离开的概率有百分之二十吗？！”
李静沉默。
一条触手趁她分神，从侧面抽来。曹昆冲过去，左手刀斩下，但力量不够，只砍进去一半就被卡住。触手吃痛，疯狂甩动，把他连人带刀甩飞出去。
曹昆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血。他能感觉到，右臂的碎裂正在向肩膀蔓延——奇点与神性的排斥反应正在加剧。
没有时间了。
“告诉我方法！”他嘶吼。
李静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一把特制的匕首，刀刃是半透明的晶体材质：“用这个，刺进它的一条触手——必须是主触手，靠近主体那部分。匕首会抽取一点神性物质，然后你把它插进自己的伤口，让物质进入血液。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她把匕首扔过来。
曹昆用左手接住。匕首很轻，握在手里有种温热的脉动感。
“哪条是主触手？”
“最粗的、颜色最深的、上面眼睛最多的！”李静说完，转身冲向怪物，双手同时抬起，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精神波动，“我帮你创造机会！只有十秒！”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
整个沸腾湖区域的能量场，凝固了。
不是比喻。曹昆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所有游离的能量粒子、地面散逸的热能、甚至怪物身上流转的神性污染，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运动。像一部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鼻子和耳朵开始渗血。这是超负荷使用能力的代价。
“十！”她喊。
曹昆动了。
他冲向怪物。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慢动作——凝固的能量场让他的移动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在粘稠的胶水里跋涉。但他没有停。
“九！”
距离怪物还有三十米。
“八！”
二十米。
一条凝固的触手横在面前。曹昆用左手抓住，借力翻身跃过。
“七！”
十米。
他看到了李静说的那条主触手——从胎盘主体延伸出的最粗壮的一条，直径超过两米，表面是暗红色近乎黑色，密密麻麻的眼睛像脓包一样挤在一起。
“六！”
曹昆落地，翻滚，躲开一条刚刚恢复轻微晃动的触手。
“五！”
他冲到主触手下方。举起匕首。
“四！”
刺。
晶体刀刃毫无阻碍地刺入触手厚厚的表皮。触手猛地一颤——李静的凝固场开始松动了。
“三！”
匕首自动开始抽取。刀刃从透明变成暗红色，像吸饱了血的蚊子肚子。
曹昆拔出匕首。
“二！”
他反手，将匕首狠狠刺进自己右臂的伤口——那处脉络碎裂最严重的地方。
“一！”
时间恢复流动。
凝固场破碎的瞬间，所有被压抑的能量和运动同时爆发。曹昆被冲击波炸飞出去，重重撞在岩石上，眼前一黑。
而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啸。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兴奋。
“融合”
“开始”
曹昆躺在地上，感觉右臂的伤口像被泼了岩浆。暗红色的神性物质顺着血液逆流而上，所过之处，原本碎裂的脉络像枯木逢春般开始愈合——但愈合的方式极其诡异。
那些新生的脉络不再是淡金色，而是暗红色，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像眼睛一样的斑点。它们疯狂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绕向丹田处的奇点。
奇点剧烈震颤，释放出强烈的排斥力。金色与暗红色在曹昆体内展开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他看见幻觉了。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上古文明的实验室、浸泡在营养液中的畸形胚胎、穿着白袍的研究员用能量导管将高维能量强行灌注、胚胎在痛苦中变异、长出触手和眼睛、最终失控、吞噬了整个实验室
还有更多。
星空中，巨大的眼睛睁开。维度裂缝后，无数触须在蠕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低语：
“收割将至”
“种子成熟”
“吃掉或者被吃”
“曹昆！曹昆！”
刘雯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正跪在他身边，拼命摇晃他。
曹昆睁开眼，发现整个世界变了。
不是物理上的变化，而是他“看”世界的方式变了。
空气中流动的能量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而是一条条清晰的、有颜色的丝线。他能看见李静身上散发出的淡蓝色精神力场，看见黄家声体内微弱的知识灵光，看见刘雯雯身上锐利的银白色战斗能量。
甚至能看见怪物身上，那团暗红色神性的核心所在——在胎盘中央，那张人脸的后方，一个拳头大小的、跳动着的晶体。
那是它的“伪神核心”。
同时，他也看见了怪物的弱点。
核心周围，有三十六条能量导管连接着整个身体。其中三条是暗红色的，那是活性导管。另外三十三条是灰白色的，已经半坏死——那是上古文明植入的控制装置，虽然大部分失效，但残余部分依然在限制着怪物的力量。
如果能同时切断那三条活性导管
“雯雯，”曹昆撑起身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给我三支箭。”
“你的手——”
“给我。”
刘雯雯咬了咬牙，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特制的穿甲箭。曹昆接过，左手握住箭杆，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将体内那股刚刚融合的力量——金色的奇点能量与暗红色的神性物质混合而成的、炽烈的橙红色能量——注入箭矢。
箭杆开始发烫，表面的金属纹路亮起灼眼的光芒。
“李静！”曹昆吼道，“再凝固它一次！五秒就行！”
李静已经站不稳了，七窍都在渗血，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双手再次抬起。
“五秒是我的极限了”
“够用。”
凝固场再次展开。怪物刚恢复的动作又一次僵住。
曹昆站直身体，右臂依然无法用力，但他不需要右臂。
他将三支箭搭在左手掌心，闭上眼睛。
在全新的感知中，那三条活性导管的轨迹清晰得像画在纸上的线。
他抬手，掷。
不是射箭，而是像投掷标枪一样，将三支灌注了橙红色能量的箭矢同时掷出。
箭矢离手的瞬间，空气被撕裂出三道真空轨迹。它们没有遵循抛物线，而是像被无形的手引导着，在空中划出三道诡异的弧线，绕过所有触手的阻拦，精准地刺向胎盘深处——
噗！噗！噗！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
三条活性导管被贯穿。
怪物的尖啸变成了凄厉的哀嚎。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抽搐，暗红色的神性能量像失去堤坝的洪水般从伤口喷涌而出。那张扭曲的人脸开始融化，眼睛一颗颗爆开，触手无力地垂落。
“就是现在！”黄家声大喊，“攻击核心！”
不用他说，刘雯雯的箭已经离弦。这一次，箭矢毫无阻碍地射穿了那颗跳动的晶体。
啪嚓——
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怪物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从核心开始，整个身体开始崩解。不是爆炸，而是像沙雕一样风化，化作漫天暗红色的光尘，被沸腾湖的热风卷起，消散在夜空中。
结束了。
营地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湖水缓缓恢复平静的哗啦声。
曹昆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手臂表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新生脉络依然清晰可见，像纹身一样盘绕。他能感觉到，奇点与神性污染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金色与暗红色互相缠绕，形成一种双螺旋结构，在丹田处缓慢旋转。
力量回来了，而且更强。
但代价是
他抬起手，对着月光。手指间，一丝暗红色的能量像活物般缭绕。
那不是他的力量。
那是怪物的力量。
是“伪神”的力量。
“曹昆”刘雯雯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恐惧，“你的眼睛”
曹昆看向她。
在刘雯雯的瞳孔倒影里，他看见自己的双眼——左眼依然是正常的深棕色，但右眼变成了暗红色，瞳孔深处，有一点金色的光在旋转。
像神与人的混血。
像怪物与英雄的结合。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暗红色褪去，恢复了正常。
“我没事。”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至少现在没事。”
李静走过来，递给他一支注射器：“高浓度净化剂，能暂时压制神性污染的扩散。但治标不治本。你需要尽快去遗迹——上古文明既然制造了伪神，就一定有控制甚至净化神性的方法。”
曹昆接过注射器，扎进手臂。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那些暗红色的脉络暂时黯淡下去。
“还有多久到寂静岭？”他问。
“顺利的话，两天。”黄家声咳嗽着说，“但你的状态”
“那就两天。”曹昆看向西方，那是寂静岭的方向，也是07号遗迹的方向，“在那之前，我会控制住它。”
他握了握右手。
手指间，暗红色的能量又不受控制地泄露了一丝。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能量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恶意，但也绝不属于人类。
它像活物。
像有生命。
像在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