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李这冷不丁的一句问话,瞬间也姚进忠问的一愣,他想了想也瞬间明白过来了!
他知道,自家这位主子,平日里性子虽然骄横,却也并非是个蠢人。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在这东宫下人口中的风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也更清楚,这宫里头的人,最是爱搬弄是非,看人下菜碟了!
她此番有此一问,既是单纯地,怕有人在五殿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也怕自己先在五殿下心中留下个不好的印象;但可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将今日关于在奉宸宫那边具体的情况,能否清楚的向她禀报!
姚进忠的心中,瞬间便已是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也就是说自己此时此刻的回答关乎高宇顺、徐应元那帮子人接下来在西李这边的前程了,他们是一群心怀叵测、阳奉阴违的刁奴?还是忠心可靠,能够倚重的忠奴都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诚然,如果自己此时真想排挤高于顺等人,结果会如何呢?
凭着自家主子那刚烈的性子,定然是会立刻便去寻太子小爷哭闹,要求将那些人统统都给换掉!
到那时自己也算是彻彻底底地,将那殿下身边的帮子人包括那圣母皇太后留下的老人,都给彻底得罪死了!自己也确实可以稳坐娘娘身边第一太监的宝座!
但转眼他又想起了,今日,在那宫道之上,王国和宋晋二人,那充满了威胁的警告!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还远远未到可以与对方,公然撕破脸的时候!
而若是自己此刻,就将那些人给卖了。日后,待到五殿下真的移宫过来,自己身边,便也再无一个可以用来分担火力、制衡对方的人了!
到那时,自己岂不是就要独自一人,去面对王国、宋晋那帮子早已是成了气候的恶狼?!
不行!
这是一步臭棋!绝不能走!
于是,姚进忠那颗八面玲珑的脑袋瓜子,飞速地运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出一套更高明的话术来!
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既诚恳又带着几分为难的笑容,缓缓地,对西李说道:
“回娘娘的话。奴才今日去时,倒也仔仔细细地,将五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些个人,都给瞧了个遍。”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斟酌着词句:“要说那些个人,在背后搬弄是非,吓着殿下!依奴才愚看,倒也不至于。俗话说主子始终是主子,奴才也始终是奴才。不管昨日在哪个宫门里咳嗽,可今日拨到承华宫,这膝盖就得重新量地皮!紫禁城里只认当下踩的砖,不认昨日穿的靴。老祖宗传下的口诀:奴婢是条丝瓜藤,新主子的棚架在哪儿,咱的卷须就朝哪儿攀。不巴结?立马变柴火烧了,还听不着一声响哩。”
他见西李的眉头还是微微蹙了起来,连忙解释道:
“而且娘娘您想啊,那五殿下的事迹您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可能他那心思比那猴儿还要精上三分!寻常的奴才,便是想在他面前耍什么心眼儿,怕是也早就被他给一眼看穿了!”
他先是巧妙地比喻奴才始终都会跟着自己的主子的,再用五殿下的神异,来否定了下人能轻易蒙蔽的可能性。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开始客观地,分析起了高宇顺和徐应元这两个核心人物。
“就说那个管事太监徐应元吧。”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此人,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罢了!之前,他是太子妃娘娘的人,自然是处处都捧着殿下。如今,咱们娘娘您圣眷正浓,他自然也看得清这风向!奴才今日瞧着他那副模样,对我那是比对他亲爹还要亲热几分呢!这等人,虽是无甚忠心可言,也最好拿捏。只要娘娘您一日得宠,他便是一日,也不敢有二心的!”
他对徐应元的评价是:小人一个,不足为虑,但可用!
“倒是有个从慈宁宫跟过来的老货,高宇顺……”
姚进忠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些许。
“此人倒确实是有些不简单。”
“奴才瞧着,他为人沉稳,心思缜密,又是在圣母皇太后驾前侍奉了几十年的老人。在这宫里头,怕是也有些盘根错杂的人脉。他确实是个硬茬子。”
西李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样的奴才可有点压不住啊!
可姚进忠,却是立刻又将话给圆了回来!
“但是!”
他笑道:“但是娘娘,这硬茬子,用好了,那便也是一把最好使的刀啊!”
“他再如何厉害,终究也是个死了主子的奴才!如今,他和他手底下那几个人,在这宫里头,便如同那无根的浮萍一般!他们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谁?还不是咱们五殿下吗?!”
“所以啊!”
姚进忠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依奴才看,这个人咱们非但不能动他,反而还要好生地,拉拢他!”
“娘娘您想,他不是圣母皇太后留下来的人吗?那便正好!日后,若是那中宫皇后,或是旁的人,想借着照拂旧人的名头,来插手五殿下这边的事儿,咱们便也可让他,去顶在前面啊!”
“再者说了,有他这么个忠心护主的老人,在一旁衬着。岂不更能显出,娘娘您仁厚大度,能容人的好名声吗?!”
这一番话说得是又阴险又在理!
既将清洗的风险,给降到了最低;又将这些对头,给巧妙地转化为了日后可以加以利用的工具!
西李听完,那张本还紧绷着的脸,也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长得不甚起眼,但这心思,却比那九曲十八弯还要多的奴才,眼中,也是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满意。
“哼!”
她轻哼一声道:“倒还是你会想些歪门邪道!”
姚进忠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这貌似不是什么好话?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绣活往旁边一扔,道:“罢了!便也依你所言!”
“只是,那几个人的底细,你还是要给我盯紧了!”
“若是让我发现他们有半分不轨之心……”
她的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狠厉!
“我自有法子,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是!奴才遵命!”
姚进忠闻言,终于是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高宇顺和徐应元等人,自然是不知道,那个刚刚还在他们面前的姚八两面,此刻,竟已是迫于王国、宋晋等人的压力,而在西李选侍面前,疯狂地,为他们说起了好话。
而此刻的朱由检,在听完了高宇顺那番关于皇家樊笼的、残酷的现实主义教诲之后,也是深受打击。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了精致鸟笼里的小鸟。
他空有一颗想要振翅高飞的心,也依稀记得,那笼外的世界,曾是何等的广阔。
可他偏又被这金丝银线的牢笼,给死死地,困在了此处!
“唉……明知道,这艘叫大明的破船,再过个二三十年,就要沉了!可我却连跳船的机会都没有!这才叫人着急啊!”
朱由检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但即便是死,他也绝不想就这么着,毫无作为地,与这艘破船,一同沉入那冰冷的海底!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他知道,当务之急,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先想方设法地,巩固好自己眼下这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基本盘——死保高宇顺和他手下的这支托孤团队!
只是该如何保呢?
他开始在心中,飞速地,盘算起来。
一个极其大胆的、充满了现代风险投资意味的念头,渐渐地,在他的脑海之中成形了。
要不要将圣母皇太后留下的那笔巨额财富,分出一部分来,交给高宇顺去打理?
并且,要明确地向他下达指令:这笔钱,日后不再以保值增值为首要目的!而是要以铺设人缘,为唯一的目标!
让他去宫外,物色并长期地,资助那些有潜力,有才华,却又因出身寒微,或是时运不济,而被打压埋没的年轻士子!低级武官!
现在,不必去要求他们,为自己做什么。只需要在他们最是潦倒困顿之时,向他们,伸出援手!送上一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让他们知道,在这京师之内,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阁老、尚书之外,还有一位……默默关注着他们,也赏识着他们的……皇孙殿下!
这是一笔对未来二十年的长期投资!
只要能从中培养出一两个,最好的理想乃至三五个,日后能身居庙堂又对自己感恩戴德的自己人,那便是赚大了!
“再拿出一部分钱?”
他继续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去做些别的投资?比如开些铺子?买些田地?或是倒腾些比较稀罕货物?”
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被他给掐灭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对这大明朝的市场经济状况,几乎是两眼一抹黑!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产什么?哪个行当最赚钱?这其中的门道,自己是一概不知!
若是贸然地将银子投了进去,怕是非但赚不到钱,反而要被人给骗得血本无归!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乱来。”
他思前想后,觉得头都有些大了。
他索性,也不再理会身旁的徐应元和高宇顺了,只是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见了,也不敢多言,纷纷行礼退下。
朱由检则又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早已成了他秘密基地的书房。
他将房门,从里面用门叉闩上。
然后才从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他那个用小牛皮封面装订的秘密的小本本,和那几根早已是被他用惯了的炭笔。
他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首先,还是要从身边开始!
他写道:在东宫之内,播撒善缘。
针对的目标,便是那些处在最底层,同样是备受欺凌的不得志的低级太监和宫女。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身份微不足道,但数量却是极为庞大!他们,才是这偌大皇宫之内,真正的耳目与根基!
只是,此事还需得做得极为隐秘。绝不能被人察觉,自己是在刻意地笼络人心!否则,怕是立刻便会引来父王和有心人的猜忌!
然后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爷爷万历皇帝了。
朱由检的笔尖,不由得一顿。
他知道,这条线是最难走的。
近几年来,因为皇爷的身体状况,是愈发地不好了。自己也是极少能有,再见到他的机会了。
以前尚且还有圣母皇太后这座桥梁,可以作为突破点。可现在这条路,怕是也断了。
看来,目前也只能是希望能在那诸如圣母皇太后的忌日,或是那冬至、元旦等国家大典之上,看看能否再寻到什么,可以有所作为的机会了!
他一条一条地,将自己的思路,都清晰地,梳理了下来。
又将自己那几个长期投资的计划,给大概地,列了个提纲。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