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朱由检是真的不想将自己这宝贵的、重活一世的精力,都浪费在这无休无止的、充满了勾心斗角的宫廷之内。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知道,这紫禁城,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会是他唯一能够生活的地方。
既然无法逃离,那便只能先将这宫里的规矩给彻底地摸清楚了。
于是,他便对着侍立在旁的高宇顺,问出了一个他早已是困惑了许久的问题。
“高伴伴……”
他询问道:“我之前,瞧着那宫门口的守卫,也并不如何森严。我心中好奇,若是我平日里,想出宫去瞧瞧,可以吗?”
此言一出,高宇顺那张本还算平静的老脸上,神色是微微一变!
他心中猛地一沉!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见并无任何的外人在场。这才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将自己的目光,与朱由检保持在了同一水平线之上。
他的声音,压得是极低,极低。那语气之中,更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谨慎!
“五爷!”
“您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这话您今日与老奴说了,便也罢了。从今往后,是万万不可再对这第二个人,提起了啊!”
朱由检也被他这副紧张到了极点的模样,给搞得是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高宇顺看着自家这位天真的小主子,只觉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只是以为朱由检虽然聪慧过人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不明白朱由检单纯使用现代人眼光看待问题而已。
他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为他解释道:“五爷,您是天潢贵胄,是金枝玉叶。这偌大的紫禁城,对那天下的寻常百姓而言,乃是不可逾越的禁地。可对您而言,它却也是一个最最安全的樊笼啊!”
“出去?”
“五爷,除非是得了皇爷,或是小爷的特旨恩准,否则,那是想都不能想的天大的事情啊!”
高宇顺不想明说,那大明朝自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便是皇室宗亲,不得擅自离京,不得与外臣交结!无论是出于安全的考量,还是出于政治稳定的因素,这都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在这大明朝,别说是亲王了,凡是一切宗室都不得随意地,离开自己的封地半步!更何况是你这么一个,尚在襁褓之中,无权无势的小小皇孙呢?
朱由检听了,心中也是一凉。
他又追问道:“那一般情况下,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出宫?”
高宇顺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唯有那么几种情况,您才可名正言顺地,走出这四九城去。”
“比如,跟随皇爷或是小爷,去那天坛、地坛、太庙,祭祀祖宗天地之时。”
“又或是,如皇爷万寿、元旦大朝这等,极少数的、最为隆重的国家大典。”
“再有的便是……”
“便是等五爷您,长大成人,被皇爷亲口册封为亲王之后,您才能离开这京城,前往您自己的封地。但那也是一去不回之事了。且到了封地之上,也依旧要被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们,给严密保护着,不得随意走动。”
“除此之外……”
他看着朱由检缓缓地说道,“平日里,您的活动范围,东不可过东华门;西不可过西华门;北不可过玄武门;南不可过午门。”
“这宫墙之内,便是您的天下。”
“即便是去那西苑游玩,那也依旧是皇家的苑囿,并非是真正的宫外啊。”
朱由检听着,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虽然这些其实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这个时空,完全不似他后世小说之中所描绘的那般,想干嘛,便干嘛。
无论是那些白纸黑字的明文规定,还是那些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习惯法。都是维系着这个庞大帝国,保持着稳定的根基!
就连他那位看似任性无比的皇爷爷万历皇帝,也最多不过就是用“怠政”、“与文官打冷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他也从未敢,明目张胆地,去破坏这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更不用说是自己这么一个,连皇爷爷万分之一权力都还没有的小屁孩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想了想,又问出了一个让高宇顺和徐应元都魂飞天外的问题!
“那若是我私自偷偷溜出宫呢?”
“什么?!”
高宇顺闻言,大惊失色!
而一旁的徐应元,更是噗通一声便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
“我的五爷啊!”
他带着哭腔,哀嚎道,“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这可是塌天的大祸啊!”
他知道,这若是被人听了去,到时候他们这些下人那便是“看管不严,心怀叵测”的死罪啊!到时候,别说是他了,便是高宇顺,便是这五爷身边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怕是处死都是轻的了!
这宫里的规矩,便是一步错,万丈深渊!
他徐应元可还不想死啊!
高宇顺看着自家这位胆大包天的小主子,也是被吓得是脸色煞白!他看了一眼徐应元,这才对着朱由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到了极点的语气,说道:
“五爷!您可知道,您若是真的私自出了宫,那意味着什么吗?!”
“这不仅仅是您个人的安危问题!更是关系到咱们这所有伺候您的人的身家性命啊!”
“您试想一下?”
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您若是真的出了宫,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磕了,碰了,甚至是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拐子,给拍花了去!到那时,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等,从老奴我,到那看守宫门的侍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掉脑袋啊!”
他看着朱由检那张同样是有些惊讶的小脸,最后,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道:
“五爷算老奴求您了。”
“这事儿您就当,从未想过吧。”
朱由检听了高宇顺这番话,也是被吓得是不轻!
他没想到,这后果,竟会如此的严重!
但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了。
是啊,自己毕竟是皇族。这皇家最是要紧的便是一个体面了。
自己若是真的在宫外出了什么事,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安危问题,更是整个皇家的颜面扫地!
为了维护这份颜面,到时候牵连无辜,大开杀戒,也确确实实地,是自己那位皇爷爷和他这套系统,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且整个宫里的人也自然也希望自己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宫里,别乱跑了。
高宇顺见朱由检的脸上,似乎还有些许的犹豫和不甘,生怕自己这位胆大包天的小主子,还存着那不该有的幻想,便也只能是心一横,更将那最是残酷的政治层面的厉害关系,也给他剖析了出来!
只听他继续用那低沉而又充满了忧虑的语气,说道:
“五爷!老奴再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您莫要怪罪!”
“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万岁爷他,静摄深宫,多年不朝。而这朝廷里头,国本之争的余波,也尚未完全平息!”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就如同那夜里的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咱们这东宫!就等着,抓小爷的半点错处呢!”
他看着朱由检,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想想,若是您私自出宫的消息,真的传了出去!外朝的那些科道言官们,会如何上奏疏?”
“他们会说:皇孙轻浮出游,大损国体!身陷险地,恐为奸人所乘!这便是东宫管教无方之过!”
“这盆脏水泼下来,伤的,不仅仅是您个人的名声!更是太子小爷的颜面和储君的地位啊!殿下!”
“再者说了!”
他又换了个角度。
“如今这宫外,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啊!您之前不也亲眼瞧见了吗?那直隶的水患还未平息,无数的流民,涌入到了这京城地界。如今这四九城内外,是鱼龙混杂,盗匪横行!绝非是太平之地啊!”
“您是万金之躯!又岂能轻易地,去涉那等险境?”
高宇顺这番话,可谓是句句诛心!
他既点明了此事背后,那极其凶险的政治风险;又阐述了宫外,那实实在在的人身危险。
朱由检听完,便是再如何地胆大包天也再也生不出半点想出去的心思了。
他知道,高宇顺说得都是对的。
自己确实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见高宇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充满了担忧的模样,生怕他会继续地担心下去,便也连忙开口,宽慰道:
“高伴伴放心。”
“我明白了。”
“我不过就是单纯地好奇罢了。如今听了伴伴一番话,我已是不敢再有此所想了。”
“呼——”
高宇顺听了这话,才算是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他也知道,自家这位小主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心中,对这宫墙之外的世界,存着些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他看着朱由检那张略带几分失落的小脸,心中也是有些不忍,便又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五爷,老奴也知道,您这心思,活泛得很,总是想去看看那外面的世界。”
“只是对于龙子凤孙而言,这宫墙之外的世界,便是最大的危险了啊。”
他又道:“您若是,真想见识些什么。老奴倒也可以,想些法子。比如,让那些有机会出宫采买的小火者们,每日里,都寻些市井之中的新鲜见闻来,单独说与您听,如何?”
朱由检听了,眼中那点失落,也才渐渐地,消散了。
他知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他点了点头道:“好。那那便有劳伴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