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李重茂快步走出殿外。
萧至忠、韦嗣立、杜从则三人声泪俱下,将遭遇如实汇报。
李重茂听着听着,怒火如炽。
其实,他命令下得很细,力求快刀斩乱麻,只除首恶,不愿多行杀戮。
韦香儿、李裹儿、武延秀、宗楚客四族成年男丁必须诛灭,这是规矩。
他们有叛乱事实,哪怕留下一个人都是祸害,必须斩草除根!
但其余韦党只需诛杀本人,家眷依律判决,流放或没官为奴即可。
没想到,当兵的却不守规矩,眼里只有两个字——
抢!
杀!
万骑之所以奉诏勤王、倒戈韦家,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抢韦党家财。
安乐公主、宗楚客、赵履温、叶静能家中都是豪富,被他们各种哄抢。
抢钱财,也抢女人。
这几家人丁很多,有老人、孩童想要阻拦,被万骑杀红了眼,直接斩掉。
有人手慢没抢够,就趁乱闯入附近的平民、官员宅院抢掠,误杀了许多人。
萧至忠家就是如此,他家三郎是千牛卫,兵乱殒命还能接受,四郎只不过出门查看情况,就被一刀砍死
万骑高喊:“奉圣命诛杀韦党,如有阻拦,杀无赦!”
竟直接闯进堂堂宰相家中!
把家财劫掠一空!
常元楷带兵到韦曲,本来只为诛杀成年男丁,最终,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万骑天没亮就动手,一直抢到中午、杀到中午才停手。
从韦曲杀到了杜曲。
血流三十里!
樊川边的潏河已经成了红河。
李重茂提醒过常元楷,不要侵扰韦安石、韦嗣立家,万骑却不管那么多。
韦嗣立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仆佣二十多人被杀,宅院被抢空。
杜从则纯属无妄之灾,就因为韦曲、杜曲都在樊川,离得近,他家被顺势抢劫,幼子被杀,女儿也被掳走
宰相、工部侍郎家都敢乱来,其他百姓被误伤了多少,想也想得到。
韦安石听得脸色惨变,连忙告退:“陛下,臣也需查看家中情况”
李重茂对李怀让道:“派一营去韦曲保护郧国公府,并勒令万骑停止抢掠!”
“请陛下替臣做主!”
“请陛下捉拿凶犯,严惩不贷!”
“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萧至忠、韦嗣立、杜从则继续咚咚磕头,顷刻间,额头一片血污。
“三位卿家请平身,朕定会”李重茂双眉横拧,话语斩钉截铁。
咳咳——
唐休璟忽然打断,对萧至忠等人道:
“韦庶人一党图谋不轨,陛下戡定祸乱,是安定社稷之举。”
“诛杀逆党势在必行,诏令是我们五人草拟,诸公亲眷家宅无辜受累,是我等考虑不周,并非陛下的责任。
“请诸公先回家安顿,待事态平息,我们必严饬三司查处!”
“杜侍郎,我们会尽快让万骑归还令媛,且请勿急。”
“总之,定给诸公一个交代!”
朝李峤、李晋、唐晙使眼色,一起安抚三人,许久才劝走。
唐休璟对李重茂道:“陛下,历来兵凶战危,为保士气,滥杀很难避免,绝非个别人如此。请陛下切莫因此严查万骑,否则万骑将人人自危”
他曾指挥千军万马,知道打仗靠的是士气,为将者有时需要迁就。
见皇帝年少气盛,生怕他一时上头,对万骑大肆处罚。
真那样做,万骑立刻就会哗变!
李峤道:“请陛下暂且息怒,如今局面初定,切不可轻易惩戒功臣勋兵。”
李令月也劝道:“四郎没带过兵,不知其中难处,这事怪不得常元楷。”
李晋、唐晙静立在旁,默不作声。
这时,李重茂已清醒过来。
唐休璟说得对,滥抢、滥杀的万骑绝不止一个两个,是结伴成团干的。
萧至忠、韦嗣立、杜从则的冤屈审理了,其他普通官员、百姓的要不要办?
查到底,只怕万骑要成片牵连。
不能乱来!
李重茂愈发体会到,禁卫军号称效忠皇帝,实际极易蛊惑,根本不受控制。
连常元楷都控制不住现场,只能顺其滥杀,更何况自己的一道命令
如此军队,驻扎在神武门外就是祸患,是头上悬著的一把剑!
禁军改革势在必行!
但,此时得忍。
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
“罢了,他们是遇到逆党抵抗,才被迫动手。”李重茂寻了个台阶。
李峤、唐休璟都松了口气,李令月也点点头: “四郎这样想就很好。”
李重茂赏完教坊、上官婉儿、杨氏等人,已经过了午后,让各人回家休息。
李峤、唐休璟动作慢,留在后头。
李令月意气风发,带李晋、唐晙快步离开东宫。
出重明门后,李晋问她:“大长公主刚才为何劝皇帝冷静?索性让他严查万骑不是更好?”
唐晙也附和道:“趁人心不稳,顺势让万骑倒戈,岂非绝佳良机?”
太平公主摇头,淡淡道:
“别忘了,我也姓李,不到万不得已,我为何要搅乱自家天下?”
“皇帝是少年英杰,十六岁就诛灭韦党,收拢宰相归附,是明君之器。”
“你们也要看清形势,不要再想着取而代之,行不通的。”
李重茂已坐稳江山,再想乱来,不仅风险极高,也会造成巨大破坏。
李晋惋惜道:“可惜了,昨夜陛下运气太好!”
唐晙眉头很紧:“陛下可不信任我们,远不如对赵国公、宋国公那般倚重。”
李令月摆摆手:“急什么?”
她双眸朝远方望去:
“少年英杰,弱点也很明显”
“他太想证明自己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乱的局面,越需要静下来条分缕析。”
“他却妄图一天内解决全部问题,赏功罚过全凭心意,不问宰相,独断专行!”
“你们觉得皇帝不信任你们,可他也没问李峤、唐休璟的意见啊!”
李晋、唐晙默默点头,细想起来确实如此。
李令月目光深邃:
“什么是朝廷?”
“可不是皇帝金口一开,百官遵奉圣命、上行下效这么简单!”
“朝廷是一个个的人,是人就有欲求惰怠,是人就有亲疏远近。”
“皇帝再英明,也不过一个人而已,他越急、越自负,便越驱使不动其他人。”
“他今日罢了那么多宰相,几乎把我大唐精英都得罪遍了!”
“等著吧,皇帝独断专行,会有越来越多官员不满,选择投入我的门下。”
“到时你们再看,朝廷谁说了算!”
李晋、唐晙见她深谋远虑,都钦佩之至。
唐晙忽然问:“如果皇帝太心急,像隋炀帝那样好大喜功,怎么办?”
李令月微微一笑:“那时百官归附、将士用命、百姓不满,还要我说么?”
她缓缓道:
“也不用想太远。”
“眼下萧至忠、韦嗣立、杜从则三人申冤的事,他就过不去!”
“万骑误伤的绝不止这三家,还有其他官员、百姓,都会向他哭诉施压。”
“他们自己如果不哭诉,你们就不会想点办法,让他们哭诉么?”
“到头来,他还是会求我帮忙。”
“因为万骑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