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教殿正脊边缘,琉璃瓦被扒开几处,许百里取出藏好的弩箭。看书君 冕废跃渎
与突袭时不同,这些竹箭并不锋利,箭杆系有浸满油脂的麻布。
这时,火药还没炼出来,油麻布是快速引火的东西。
火源是重教殿的蜡烛。
嗖、嗖、嗖——
连续三箭,在空中划出弧线。
这弧线由东向西,接连划破夜幕,从北边望过来,清晰可见。
禁苑在东宫的北面,地据龙首原高地,一支潜伏的人马看得清清楚楚。
许百里射完三箭后,并未停下,继续点燃另外三支箭。
这是从李怀让处拿的弩箭,临时撕下衣服、滴油蜡裹成。
嗖、嗖、嗖——
又是三箭射出!
这三支箭是由北向南射,从西侧的中书省望来,正好能看到轨迹。
按韦陟的说法,政事堂里韦安石、李峤、唐休璟都在,时刻准备着。
只要看到信号,他们会以勤王名义,调动太极宫前廷府兵,向东宫增援。
此时,宗楚客看见了信号箭。
他大吃一惊,加紧吩咐:“快从窗户进攻,否则大军将从北门杀来!”
几个飞骑用刀划破窗棂,想跳进去,被公孙莹、李怀让带人挥刀斩杀,外边不敢再莽,从几步外发射弓弩。
嗖嗖嗖嗖——
单小玉招呼李重茂、陆莺儿、张昭仪退到屏风后,躲避弩箭。
韦香儿、李裹儿也被押著躲进来,流矢暂时伤不著。
相持许久,宗楚客大喊:
“再分一拨人,架梯子爬上屋檐,从上往下射箭!”
“其他人去找引火物,再撞不进大门,就烧了重教殿!”
韦香儿慌张起来,对李重茂高呼:“四郎,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裹儿也怒道:“就这点本事,搞什么政变?想被烧死么!”
两人的潜意识里,仍把李重茂当做那个胆小、懦弱、愚笨的温王,虽然被他擒住,却并不恐惧。
看上去,李重茂没有杀她们的意思。
不过,她们想多了。
李重茂没杀她们,是因为飞骑右营、万骑还在韦家人手里。
太平公主未必会来,也未必能赢,留她们是做人质。
另外,弑杀嫡母这种脏活,自己下令做并不太好。
两个女人边骂边问,李重茂懒得搭理,低头思索
李令月需要先杀到神武门,招降飞骑右营、万骑,不知需要多久。
政事堂离得虽然不算远,但南衙府兵被韦温掌控,也需要手段才能降服。
未必能撑得到他们过来
此时大门、窗户尚能支撑,最大隐患是屋顶,如果高处被占领,叛军居高临下射箭、揭瓦,就危险了。
可如今殿内能用的人,不在堵门,就在堵窗
怎么办呢?
正沉吟间,李怀让奔了过来。
手持弓弩,对李重茂道:“臣箭法尚可,愿爬上屋顶射杀叛军!”
他出身将门,深知制高点的重要性,觉察出当前隐患,又瞧见公孙莹剑法卓绝,窗户很安全,便主动请缨。
李重茂记忆里,“骑射绝伦,百步应弦”几个字又浮现出来。
“擒贼先擒王!伺机射杀宗楚客,他个子很高!”李重茂低声嘱咐。
李怀让道:“正有此意!臣见过此贼!”
刚才表演杂戏时,殿内留着梯子,他沿殿柱架好,爬了上去。
许百里在上头接应,给他扒开一个大口子,伸手拉他上去,低声道:
“将军,也给我一把弓弩,我掩护你!”
李怀让一怔,将自己弓弩交给他,向殿内喊话:“二郎,弓弩和箭给我!”
两人伏在屋脊一侧,见已经有叛军悄悄攀上,各自朝左右射去
嗖、嗖两箭,全部命中!
“好箭法!”李怀让不禁喝彩。00小税王 蕞鑫漳劫埂鑫快
他见许百里个头瘦小,以为他只精于攀纵之术,没想到弩术也这么厉害,信心大增。
此时攀爬的叛军又探出头,两人上弦飞快,各自又射落两人。
叛军见同伴被连续射落,一时不再敢攀上,跳下梯子,朝殿上发射弓弩。
李怀让、许百里伏身下来,借屋脊与夜色掩护,躲开箭矢。
“我去射杀贼首!掩护我!”
李怀让朝许百里喊话,沿垂脊侧面匍匐下去,摸到檐角。
他身着明光铠,能保护头部、后心要害,偶有流矢划过,也并不害怕。
这时,几个叛军往侧殿架梯子,想从两侧迂回,被许百里一箭一个,全部射翻。
“接着爬!先登者封侯!赏黄金百斤!”宗楚客继续呼喝督战。
他曾任兵部尚书,熟知兵事,又亲身经历三年前李重俊兵变,有带兵经验,知道用攻城奖赏激励叛军。
率先登上城墙的士兵,是最危险的,也是收益最高的。
听到赏格,更多叛军都架奔向梯子,从正殿、侧殿同时爬上来。
四面八方齐攻,神仙也挡不了!
嘶——
李怀让深吸一口气,猛然往前爬几步,头探出屋檐,瞧见了宗楚客。
这位前宰相身高六尺八寸,约合两米出头,在人群之中着实扎眼。
宗楚客此时正在督战,目光凌厉上下扫视,一眼就发现李怀让。
“上边有人!”他大喊一声。
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李怀让弩箭发出
嗖!
直中宗楚客眉心!
弩箭速度极快,深深扎进大脑,只剩箭尾,他高大的身躯轰地向后仰倒。
“啊!宗相死了?”
“怎么办?”
“还要不要继续进攻?”
“不知道啊”
叛军登时迟滞下来,惊呼不绝,有人已经准备好引火物,也不知该不该继续。
许百里听到叛军议论,惊喜过望,对李怀让赞道:“将军神箭啊!”
他精于箭术,惺惺相惜之余,更感佩李怀让的胆识气魄。
李怀让一击得手,先向后倒退几步,朝叛军高喊:
“贼首已死,速速归降!”
“陛下有言在先,降者活,不降者死!”
“现在放下武器,还有活路!”
“片刻后,勤王兵便要杀来,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从小在军营长大,跟兵卒打交道很多,知道他们读书少,要直接讲性命问题。
铛
有人放下了武器。
随即,铛、铛、铛
更多人放下了武器。
首领都死了,没有抵抗的必要。
宗楚客、武延秀的几个亲信连忙喊话:“别犯糊涂,皇帝不会宽恕你们!”
李怀让、许百里对视一眼,各自举起弓弩爬过去,嗖嗖就是两箭!
有两人当即扑倒!
李怀让喊道:“斩杀抵死不降者是大功,陛下有重赏!”
剩余几人还要挣扎,只见身旁都是带血的眼神,很快成了投名状。
啊、啊几声。
人头落地!
李怀让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放下武器,全部向后退出十步!”
叛军彻底放弃抵抗,依言抛下横刀、弓弩、引火物,爬梯的也倒退下来,远远站到院中。
殿里的人都已看到,纷纷松了口气。
李重茂、陆莺儿对视一眼,眸中满是振奋,同生共死的结果,是同生!
其余诸人也欢欣鼓舞,各自挥拳相庆,连韦香儿、李裹儿都露出笑容。
最危险的局面,过去了!
李重茂下令打开殿门,当先走出,向叛军重新承诺既往不咎,有功者赏,再让李怀让和他兄弟整顿叛军。
叛军各自心安下来,接受整顿,老老实实分队列站立。
此时,李重茂还有三个难题——
东宫其他飞骑左营、
北门飞骑右营和万骑、
太极宫的南衙府兵。
李重茂留内卫保护自己和陆莺儿、张昭仪,等李怀让整顿好叛军,命他带兵出重教殿,劝降剩余左营飞骑。
李怀让应声而去,颜杲卿自告奋勇道:“臣请命,去打探北门情况!”
韦陟也挺身而出:“臣愿去打探政事堂情况!”
外边兵马错乱,出去极其危险,但他们少年胆气,丝毫不惧。
颜元孙拍拍儿子肩膀:“让为父去,公主不认识你,见了面她不信你。”
慨然领命,跟韦陟分别借来马匹,向北、向西驰去。
烛火摇曳,星光黯淡。
这个夜晚莫名的昏冷、莫名的漫长
李重茂带着公孙莹,先让内卫把殿上武器收好,都由内卫管理,再让吴致清点乐工人数,照料伤者。
陆莺儿也带着单小玉,监督宦官、婢女,收拾大殿的狼藉。
韦香儿、李裹儿被押在凤榻坐着,面如枯藁,心惊胆跳。
过了许久,颜元孙快马奔来,满身灰土,跳下马汇报:“万骑到了!”
连喘几口气,才说出下半句:“太平公主持手诏要飞骑左营放行!”
远处隐隐响起马蹄声,还有嘶喊叫嚷,十分混乱。
李重茂尚未下令,太平公主已纵马奔来,右手高举一张白麻纸,上有皇帝大印。
身后许多骑士紧紧簇拥,都身披铠甲、手持弓弩,足有两三百人!
呼呼风声掠过,寒意袭来。
李怀让带三百人跟在后头,应该是看到皇帝手诏,放她进来了,其余禁军被飞骑左营拦在外头,不让进。
李令月跳下马,对李重茂道:“四郎别怕,姑母来了!”
身后禁军也跳下马,三名将军紧紧跟上,手里各拎着一个人头。
血淋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