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说,他选定十五位忠心耿耿的疆臣,发出了十五封密诏,叫我过去时,已经在奔赴各地的路上”
李重茂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不再继续。
就这么一句话,已经让韦香儿面如严霜,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惊惶。
千算万算,没想到李显竟然提前立了密诏,发给了地方封疆大吏!
这可不是小事!
她嘴唇颤抖:“四郎,密诏里是什么内容,你可知道?”
李重茂张开嘴,又紧紧闭起,一连几次,似乎下不了决心。
李裹儿也很着急,连声催促:“四郎,快说啊!”
韦香儿柔声安抚:“咱们母子坐一条船,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你别多心。”
李重茂这才开口:“密诏里说若温王继位两年内京城生变,便授予他们统兵之权,许他们入京勤王。”
这句话说得犹犹豫豫,却如晴空万里猛然迸出惊雷!
“啊!”母女俩同时惊呼。
韦香儿出身名门,是听过七国之乱、八王之乱、义嘉之难、河阴之变这些历史的。
尤其是北魏朝的河阴之变,跟如今的形势极其相似
当时胡太后临朝称制,为把持权力,毒杀了儿子孝明帝元诩。
结果,尔朱荣以“为皇帝报仇”为名,率铁骑南下,占领洛阳。
包括胡太后在内,二千余名宗室、公卿、朝臣被他骗到河阴,全部屠杀!
想到这里,韦香儿冷汗直流。
她只管得了京城,哪管得了地方!
咯咯咯
李重茂似乎听到了牙关打颤声,又或许是因愤怒发出的骨骼关节响。完夲榊栈 唔错内容
无论是什么声音,他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
目前,他面临的难题有两点——
第一,让太后暂缓对五王动手,避免他们被灭后,自己失去制衡能力。
第二,阻断李隆基、李令月为求自保,铤而走险发动的兵变。
之所以难,是因为双方天然有利益冲突,无论如何都无法消解。
韦香儿想当皇帝,必定要诛杀李姓宗室,相王、太平公主首当其冲,而他们也有实力,绝不会坐以待毙。
长期看,政变一定会发生,区别只是谁先动手、谁会赢。
李重茂要做的,是立刻叫停双方。
但双方都不会信自己
因此,想让李隆基停下来,劝说是没有用的,得借助太后的力量。
想让太后停下来,劝说也是没有用的,得借助其他力量。
可是,李重茂没有力量。
那就虚构力量!
韦香儿不是武则天,她还不具备对朝局的掌控力,尤其是地方。
正好李显刚刚驾崩,是被她宝贝女儿毒死的,一个月前又确实发生了矫诏的事,因此她心虚,会选择相信。
对于给李显老师安排的重头戏,李重茂很有信心。
韦香儿稳定心神,问道:“先帝怎会发这种密诏?这不是引诱外臣作乱么?”
李重茂摇摇头:
“我年幼无知,也不太懂”
“但阿耶说,他不止发密诏给十五位疆臣,还在他们身边安排了监督,若他们有异心,立刻以密旨诛杀!”
“两年后,十五位疆臣必须入京,将密诏当面交给我,否则也要诛杀。
“另外,还安排了三个持印人,想要起兵,必须得持印人钤印。”
“总之很复杂,阿耶没说太多,孩儿也听不太懂”
最终解释权,属于李显老师。
韦香儿屏住呼吸,试探道:“四郎,你知道是哪十五位封疆大吏么?”
她声音变得更柔和,脸上也挤出微笑:“阿娘不是想套你的话,实在是事关重大,阿娘怕会生出祸乱。”
李重茂茫然摇头:“这个阿耶没告诉我,我也没敢问”
噔、噔、噔——
韦香儿站起身,来回踱步。
一边思索,一边紧拧眉心
李显真会做这种事?
按说皇帝不会轻易授予疆臣兵权,但他经历过武则天的变故,害怕祖宗江山再次改姓,也许留了一手
何况,他确实设计了牵制办法,光有密诏也无法擅自兴兵。
四郎不过十六岁,向来学问不好,即便有些小聪明,也不可能编造出这些。
那十五位疆臣,应该是都督府、都护府这些统兵大将,还有大州刺史。
都有谁呢
幽州大都督薛讷?
朔方行军大总管张仁愿?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毕构?
鄯州都督杨矩?
许州刺史姚元之?
相州刺史宋璟?
晋州刺史魏知古?
东都留守张锡?
这些人可都是当世名将、名臣,如果真的有密诏,可不得了!
一旦他们拥兵,绝不是武后朝徐敬业、李贞、李冲这帮人能比的。
怎么办?
把他们调进京?
但这些人只是自己的猜测,十五个人,哪能一一猜中?
而且,他们都身居要职,不能轻动,尤其是统兵的将军们
东北契丹、北边突厥、西北突骑施等十姓部落可不安稳,需要他们镇著。
吐蕃虽然刚刚和亲,也不能轻信,陇右、西南也得有人看着。
而姚元之、宋璟、魏知古这帮人,向来跟自己不对付,前两人一直闹着要禁斜封官,调进京让他们干嘛?
他们都是国家重臣,无缘无故的,若直接拿下,必定会人心不服。
当真难办。
李显这招,够狠啊!
为了保护儿子,把自己防成这样!
韦香儿思忖了许久,仍未想出对策,倒是李裹儿先开口:
“四郎,你不是说,若两年内京城生变,持密诏的大臣就会入京勤王么?那你还写让位奏表作甚?故意的么?”
她不像母亲想得那么远,但出于直觉,却命中了一个逻辑缺陷。
韦香儿听到这问题,蓦地停步,朝李重茂凝目望来。
好在,李重茂有所准备。
他吞吞吐吐道:“我是觉得如果自愿让位,不算生变吧?”
“哪能不算!他们肯定会想,你好好的为什么要退位!”韦香儿当即驳斥。
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李重茂可能在说谎,此时这念头又消失了。
李重茂哦了一声,低声道:“其实,上次阿娘提到龙气的事,问我要不要动手,孩儿就想到,动手可能也算生变,所以一直想找阿娘细细商议,只是没有机会”
“啊!”韦香儿猛然惊觉。
难怪四郎一直想跟自己聊!
她朝女儿怒瞪过去:“都是你拦著,否则早就说开了!”
李裹儿噘起嘴:“我哪知道这么多,是宗楚客说他跟宰相勾结”
李重茂趁机道:“此事孩儿也有委屈。阿娘请想,若真有龙气这回事,那便是几位王兄克死了我阿耶,我岂能容他们?为何反要替他们说话?”
他叹了口气:“宗相必定是记恨我揭穿他,可那也是阿耶告诉我的”
“四郎不必说了,阿娘信你!”
韦香儿温言道:“是阿娘错怪你了,从今日起,你仍住东宫吧,不必回安仁殿了,皇后也减轻责罚,明日就回东宫。明日你上朝听政,免得百官猜忌。”
心中暗想:“看来不能对李家逼得太紧,金吾卫也不必盯着了。”
又对李裹儿道:“八娘,以后别听宗楚客的话,他有私心!”
李重茂眸光澄澈:“阿娘放心,两年后我一定会让位,我可做不来皇帝。”
韦香儿、李裹儿见他再次表态,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李重茂提醒道:“阿娘、阿姊,密诏的事,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
韦香儿一怔:“为什么?”
李重茂道:“万一其他人有野心,谎称有先帝密诏,岂不是要出乱子?”
韦香儿连连点头:“没错,这事不能说!咱们三个人知道就行。”
心中却想:“右仆射、太子少保是我韦家人,总要说来议议的”
李重茂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阿娘,关于宫禁防御,阿耶还交代了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