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太常寺鼓吹署丧乐奏响。三叶屋 庚歆最哙
百官依文武进不同宫门，由赞引指示，按品级到相应位置跪下。
从超品到流内九品，顺台阶依次往下排列，级别越高，离太极殿越近。
最靠前的是皇后韦香儿，身后是安国相王、镇国太平公主、宣城长公主这几位李显的同父姊弟妹。
然后是温王、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定安公主、成安公主等子女。
再后边，是一品职事和爵位，如三公、三孤、嗣王、郡王、国公等。
按制，由侍中主持丧仪、中书令宣读遗诏。
此时有两位侍中，是纪处讷、韦安石，两位中书令是宗楚客、萧至忠，从顺位讲，应由宗、纪负责。
但今天选的却是韦安石、萧至忠。
侍中选韦安石还可以理解，毕竟是韦家长辈，主持家事说得过去。
宗楚客却是韦党箭头人物，被萧至忠替换，让许多人大感诧异。
萧至忠先宣读遗诏：
“朕承七庙之灵，奉三光之祀”
“温王重茂，孝友聪悟，仁明夙著，立为皇太子，嗣守邦家”
“皇后韦氏，辅翊有年，允昭母范，德配坤元，功宣阴教，宜尊为皇太后，咨尔军国大事，皆听称制于中掖”
“丧仪务从俭约，藩镇各守封疆”
“布告遐迩，使知朕意。”
念完后，韦安石将韦香儿、李重茂扶上台阶，跪在灵柩两侧。
李重茂按流程推辞了三次，韦安石恳请了三次，才完成这个操作。
所有京城文武都在现场，听遗诏时，各自表情都很微妙。
听到温王立为太子时，并不惊讶。
但听到太后临朝称制，就嗅到了压抑、熟悉的气息
二十六年前，先皇李显登基，改元嗣圣，才一个月就被太后武氏废为庐陵王，另立李旦为帝，改元文明。
当月，武后临朝称制，李旦被全家幽禁起来，常年困守深宫。
七个月后，徐敬业起兵讨武。
四年后，越王、琅琊王起兵讨武。
再过两年，武后登基，改唐为周。
这次，不知是否会重蹈覆辙
官员们强行压抑惊诧和担忧，以免把哭丧表情弄乱，被人发现。
更不敢相互聊天，彼此眼神在空气中默默交汇，一碰到就匆忙避开。
许多人抬眸朝前张望，目光斜斜瞥向相王、太平公主。
大唐再次陷入危机，大部分人心中的救星正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
更何况，还有龙气一说。
两人却不动声色，一直肃穆守礼。
他们身后的小辈也是如此，临淄王李隆基、燕国公薛崇简跪得端端正正，身子挺得直直的，神色庄重。
两人个头高大，年轻的面庞都带着英气，轮廓如刀凿斧刻。
不论身旁有多少道目光袭来，他们的视线只凝视前方。
遗诏念完后，韦安石按流程喊话：“太后、皇太子有恩典！”
萧至忠念道：
“制曰：皇太子重茂，德禀元良，性成睿哲”
“今乾坤交泰，日月重光，爰推锡类之仁，用展酬庸之典”
“安国相王旦，地惟叔父，才实宗英。当艰虞之际，忠贞弥笃；在社稷之危，匡扶克勤。可授太尉”
“嗣雍王守礼、寿春王成器，本枝允茂，磐石维城，并进封豳王、宋王，加实封各五百户，通前一千户”
“温王妃陆氏，柔明蕴德，婉嫕流芳，册为皇太子妃”
“才人张氏，毓秀兰闺，扬芬桂殿，晋封昭仪，赐锦缎千匹”
“其大赦天下，惟大辟、谋逆、恶逆不在此例”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由于韦香儿临朝称制，这篇制文是以她的口吻来写，内容更像是她的个人赏赐。
有遗诏在前，大臣们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并不惊讶。
台阶下，李守礼、李成器因为晋升为亲王，位次向前移动。
此时，东上阁的侧殿
命妇队伍中， 陆莺儿被尚仪引导，挪到最前排，独自跪侍。
她身姿纤柔，面庞清丽无伦，丧礼中表情十分淡定，不露丝毫喜悦。
张才人也向前挪了位次，跪到贵妃杨氏身后。
她今年三十四岁，身量高瘦，容貌清秀，跟李重茂很像，尤其一对眉毛、一双眼睛，如同复刻出来的。
但眼里的神采，却截然不同。
她眸中黯然无华，低着头，刻意回避数百双艳羡、又略带疑惑的目光。
右侧的昭容上官婉儿朝她淡淡一瞥，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昨日，太后派人把她带回太极宫，在侧殿幽禁起来，她无暇再关心别人。
如何自救，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梆、梆、梆——
“哭！”
丧礼开始，随着韦安石一声高喊，太极殿前哭声雷动，一个比一个嘹亮。
李重茂本想嚎得惊天动地，让百官瞩目，后来发现，这个想法草率了。
根本哭不过这帮兄弟。
刚才还好好的，此时他们猛然干拔，瞬间进入状态，哭得惨不忍闻。
连节奏、律动都如出一辙，估计上的同一家培训机构。
不少人解开发髻，披散头发，脱下鞋子，像是退回到了商周时代。
李重茂以为太常寺有统一发型要求，后来发现，管不了那么多。
大臣为了表示哀悼，主动加戏，赞引们是临时学的规仪，各自还都担心自己出错，哪有功夫管这些。
“止哭！”
“哭！”
“止哭！”
“”
几轮下来，集体哭祭环节终于告一段落，大殿前凌乱成一片。
今天还不是下葬日，发丧流程只有公布遗诏、恩典、首次哭祭。
等确定吉日、议定谥号后，再举办大殡礼，将灵柩入葬陵墓。
过几个月，还会举行 “祔庙”大典，正式追上庙号，将李显神主牌位安置于太庙，丧葬事宜才告一段落。
哭祭后，中低级官员陆续撤退。
而皇亲、高级官员则依次走上台阶，向太后、皇太子慰问、致哀。
宰相序列中，纪处讷将宗楚客衣角一拽，两人往旁边稍微走偏。
纪处讷道：“宗相，有人抢先你一步，到太后那里上了密奏。”
宗楚客一怔，立刻明白自己刚才找武延秀，被纪处讷瞧见了。
他反应很快，当即问：“是李巨山，还是苏昌容？”
纪处讷道：“是李巨山，他先上殿找了太后，驸马随后才进去的。”
由于捆绑得太紧密，宗楚客被太后疑心，纪处讷也成了失意者，因此他从旁留心观察，试图扭转局势。
宗纪cp再次合体。
纪处讷沉下嗓子：“宗相，你是想利用龙气之说，引太后动手吧？”
宗楚客并未回答，眉头一压，迈上台阶时忽然开口：
“太后一定会重用韦家人，削弱你我，只有让她与相王、太平公主势不两立，才会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
纪处讷问：“若赵国公要保五王呢？”
宗楚客不假思索回答：“正好说成是太子授意的，把他也拉下水。”
狞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