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茂很了解李裹儿。
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也许这辈子太顺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考虑问题只会一根筋,逻辑极其简单——
我想当皇太女,任何能达成目标的手段,都可以用!
包括毒死父亲。
也包括,拉弟弟上殿宣布让位。
当着宰相们的面,她推了一把李重茂,将他推到两列坐席中间。
大声问:“四郎,你是不是说过,支持阿娘承继大统、支持我做皇太女?”
武则天以女子身成就帝业,给了宗戚贵妇一个致命的错觉——
换我也行。
韦香儿母女都是其中之一。
那句话问出口,李重茂确认,李裹儿的智商比起武则天,差著一百个李显。
甘露殿登时哗然,大臣们目瞪口呆,心想:“这不是逼宫么?”
宗楚客、纪处讷、韦巨源、韦温等人对视一眼,也悄悄摇头。
韦香儿眉头一蹙,暗忖:“八娘太没分寸了!这种事是自己说得出口的么?太平就在这里,脸面都不要了?”
李令月上前牵住李重茂手臂,温言道:“四郎莫怕,有姑母在!”
朝李裹儿怒叱:“八娘,你凭什么逼四郎让位!他是未来天子!”
扬起头,嗔目如剑。
她在诛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时立有大功,朝野威望很高,气场强得像武则天,韦香儿母女都有些怕。
李裹儿噘起嘴:“我我又没用刀架他脖子上,你听他自己说嘛!”
嘴还硬著,但她被姑母的凛然气势压制,也不禁心虚起来。晓税宅 醉新章結哽歆快
苏瑰朗声道:“公主殿下,有遗诏在,不可对温王无礼!”
李裹儿环视四周,发现二十双眼睛都带着质疑望来,只得低下头去。
斜眼朝李重茂狠狠一瞪。
心想:“小子,你耍我!”
李重茂看出来了,无论李裹儿、武延秀怎么上蹿下跳,自己的皇位也跑不了。
他对李令月道:“姑母,我跟八姊说几句话。”
把李裹儿远远带到一旁,低声安抚:“阿姊,你先别急!”
整个甘露殿的人,无论姓李还是姓韦,无论是韦党还是拥李派、中立派,都认为李重茂的靠山是李令月。
只有李重茂不这么看。
他知道,迫于称帝时机不成熟、必须扶自己上位的人是韦香儿。
而十七天后联合发动兵变,最终把自己揪下皇位的,正是李令月!
所以,韦香儿母女是需要安抚的人,而李令月不必笼络。
即便再笼络,诛灭韦氏后,她仍然会拥立相王,因为李隆基是兵变策划和执行者,有权利和实力分走蛋糕。
再说,韦香儿此时掌握生杀大权,也不会允许李重茂反水。
李裹儿的底气正是来源于此。
她恨声质问李重茂:“刚才说得那么好,现在怎么不说话?”
李重茂道:“我是希望皇后执掌天下、立阿姊为皇太女,但阿耶刚驾崩,现在肯定不合适啊!”
李裹儿诘问:“怎么不合适?你分明就是故意骗我,让我出丑!”
李重茂解释:“天下人会认为阿耶驾崩有蹊跷,否则为何不是我继位?。
这个逻辑与韦巨源一样,但李裹儿敢于弑父,根本就不在意。
她哼了一声:“我需要管他们怎么想么?他们就算怀疑我,又能怎么样?”
李重茂发现,这女人是疯的
只能换个打法:“阿姊,你未来要当一代圣君,要超越则天皇后、与太宗文武圣皇帝齐名的,得留好名声!”
李裹儿恍然大悟:“有道理!”
明艳的脸庞浮现出骄傲,似乎在憧憬主宰天下、被称天可汗的时刻。
嘴角带着微笑,追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让位?”
李重茂回答:“眼下有大臣在,我改日再跟皇后与阿姊从长计议。”
李裹儿点点头,跟着回到大殿中央。
殿上众人见她本来满脸不忿,此时竟和颜悦色,都暗自诧异:“温王殿下了不起啊,竟能说服得了她!”
安乐公主的为人,他们十分清楚,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要不到的。
看到李重茂竟能劝动她,大臣们纷纷转过身,毕恭毕敬叩首:
“臣苏瑰参见温王殿下。”
“臣李峤参见温王殿下。”
“臣唐休璟参见温王殿下。”
“臣韦安石参见温王殿下。”
“臣韦嗣立参见温王殿下。”
“臣萧至忠参见温王殿下。”
“”
就连宗楚客、纪处讷、韦巨源、韦温等人,也加入到其中。
遗诏已经说立温王为太子,未来承继大统,这是对天子的礼节。
武延秀一万个不愿意,但君臣名分已定,不由得他不跪,只能跟着拜倒。
李重茂向大臣还礼,让他们起身,见李令月也要下拜,连忙扶住:“姑母不可,我不知道有什么遗诏啊”
“正好,你先看看。”李令月从上官婉儿手里接过遗诏,递到他面前。
咚、咚、咚——
李重茂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诏。
宰相们看到这个举动,眼中都露出期许之意,心想:“温王举止很得体啊!”
李令月趁机解释:“陛下遗诏是让皇后、相王同时辅政,带你熟悉政务”
李重茂只看了两眼,立刻递回遗诏:“我年幼无知,不敢受命,一切听皇后的,皇后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安抚完李裹儿,该安抚韦香儿了。
得先让她对自己放心。
李峤等人见他到来,本想借机坚持遗诏内容,让相王参与辅政,没想到他仍是如此怯懦,不禁有些失望。
韦香儿却十分满意,暗想:“四郎既然识时务,这便好控制了。”
李令月叹口气,轻拍李重茂肩膀:“四郎,你是高祖、太宗的子孙,要有男儿气概!别怕,姑母给你撑腰!”
李重茂道:“姑母,皇后也是我阿娘,我没有怕什么啊。”
“你”李令月登时语塞。
看到太平公主吃瘪,韦香儿、李裹儿嘴角都扬了起来,十分得意。
宗楚客趁机开口:“殿下,你非要为相王积攒人望,岂非也是在逼宫?”
他这句话,既攻击李令月威胁皇帝,又暗示相王威胁温王地位,非常厉害。
事已至此,李令月无话可说,重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走到殿外,回头森然一瞥。
眸光生寒。
扬起头,轮廓十分果决,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大步离去。
上官婉儿知道韦香儿容不下自己,也跟着离开,转眼间只剩背影。
韦香儿也不挽留,让宰相基于当前遗诏,重新拟定一份,由中书侍郎赵彦昭代笔,去掉了相王辅政内容。
之后又定了发丧、新皇登基时间,宰相们纷纷告退离开。
大殿上,只剩韦党核心人物。
李重茂知道他们还有事商议,朝韦香儿拜别:“孩儿还需守灵,先行告退。”
“殿下稍等!”宗楚客忽然开口。
他今天劝进不成,没把水搅浑,见李重茂落了单,又生出诡计。
眼里放出凛光:“殿下既然希望太后承继大统,不妨献上劝进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