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风肃杀。
长安西市早已闭市，只有打更人的锣声偶尔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
归云居的大门紧闭，但在门缝之间，却隐隐透出一丝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仿佛是这黑夜中唯一的避风港。
“呼——”
一阵狂风卷著枯叶，毫无征兆地落在归云居门前。
泾河龙王现出身形。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白衣秀才”的风流儒雅？
他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如纸，那一身白衣也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眼中的慌乱与恐惧，如同溺水之人。
袁守城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悬在他头顶，而那位“地阙真君”昨日的警告，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居士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门内，传来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又爱又恨的淡然声音。
“吱呀——”
朱漆大门无风自开。
龙王浑身一震，不再犹豫，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刚一进院子，他就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站住。”
一声闷雷般的低喝。
只见正堂前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身披重甲、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高大身影。
他手中的马槊虽然未出鞘，但那股子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却让身为龙族的龙王都感到鳞片发紧。
“单雄信？！”
龙王惊呼出声。作为长安周边的地头蛇，他自然认得这位著名的“厉鬼”。
但他没想到，这厉鬼如今竟然有了实体，而且看起来似乎成了这宅子的护院？
单雄信冷冷地盯着龙王，就像盯着一个死人。
“我家真人正在烹茶，若是没有拜帖，便滚出去。”
龙王咽了口唾沫，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枚温润的玉简，高举过头顶。
“我有信物！我有真君给的信物！我是来求救的！”
单雄信看了一眼玉简，眼中的魂火跳动了一下，侧身让开一条路。
“进去吧。真人等你很久了。
龙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正堂。
堂内，温暖如春。
李长生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面前的红泥小火炉上煮著一壶茶，茶香袅袅。
那只大橘猫（虎王）趴在脚边，正用一种看“大肥羊”的眼神，戏谑地打量著这位落魄的龙王。
“扑通！”
龙王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对着李长生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真君救我！真君救我啊！”
“我一时糊涂，改了时辰，克扣了雨数，如今犯了天条，明日午时三刻便要问斩！求真君指条活路！”
李长生没有急着扶他，而是慢条斯理地给两个茶杯斟满茶水。
“贫道昨日就说过，赢了面子，输了脑袋，不值当。”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你既然来了，想必是袁守城让你去找李世民求情？”
龙王一愣，连忙点头：“正是！那袁先生说，监斩官是人曹官魏征，只要李世民肯拖住魏征，我就能活！我正准备去皇宫”
“糊涂。”
李长生轻笑一声，打断了他。
“求李世民？李世民是人皇不假，但他管得了天上的事吗？魏征若是上天斩龙，那自然是元神出窍，李世民就算按住了魏征的肉身，能按住他的元神吗？”
“而且，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凡人皇帝的承诺上，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
龙王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碎。
“那那怎么办？魏征是奉旨监斩，铁面无私，我又该如何”
“铁面无私？”
李长生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铁面无私。所谓的无私，不过是筹码不够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龙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县官不如现管。你求李世民，不如求魏征本人。”
“魏征？！”龙王绝望道，“那老儿油盐不进，又是天庭的死忠，怎么可能饶我？”
“以前或许不可能，但现在嘛”
李长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刻着“秦”字的腰牌，那是秦琼留给他的信物。
“前几日，贫道这归云居开张，秦琼秦国公可是带走了几瓶好药。其中有一瓶‘养神丹’，据说秦国公转手就送给了他那位经常熬夜处理公文的好友——魏征魏大人。”
“魏征是凡人，凡人就会死，就会病。吃了贫道的药，欠了贫道的人情，这份因果，他得还。”
龙王眼睛猛地瞪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真君的意思是魏征会放过我？”
“放过你是不可能的。”李长生摇了摇头，“天条已犯，圣旨已下，剐龙台上必须有一颗龙头落地，否则玉帝的脸面往哪搁？魏征也没胆子公然抗旨。”
“那”龙王又懵了。
“魏大人虽然不能不斩，但他可以斩个‘假的’。”
李长生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颗血淋淋的肉球。
那肉球在空中蠕动，迎风便长，眨眼间化作了一条长约三丈、鳞甲森森的——“泾河龙王”。
无论气息、模样，都与跪在地上的真龙王一模一样！
“这”龙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是我？！”
“这是贫道用‘血肉衍生术’，配合一些深海龙骨废料炼制的替身傀儡。”
李长生淡淡解释道。
“只要你分出一缕残魂注入其中，它便能代替你去剐龙台走一遭。到时候，魏征大人只需‘老眼昏花’一下，对着这傀儡挥刀，天庭有了交代，魏大人完成了任务，而你”
李长生看向龙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而你，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泾河龙王敖在此人。你只能隐姓埋名，做我地阙阁的一名护法长老。”
“这就是买命的价码。你，给是不给？”
龙王看着那具足以乱真的傀儡，又看看李长生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他明白了。
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豪赌。
魏征收了李长生的人情，李长生出了技术和替身，而他，付出的则是自由和“泾河龙王”这个编制。
但如果不答应，明日午时三刻，他就是真的形神俱灭。
“给！我给！”
龙王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本命精魂的龙血喷在那具傀儡之上。
傀儡的双眼瞬间亮起，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龙吟，仿佛活了过来。
“很好。”
李长生满意地点点头，双手结印，打出一道道禁制，将那具傀儡的气息彻底伪装完美。
“从现在起，它就是‘犯了天条的泾河龙王’。”
“去吧，控制着它，去皇宫门口哭，去求李世民。戏要做足，给天庭看，给满天神佛看。”
“至于你的真身”
李长生指了指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口，经单雄信和工程大队里应外合，现在被改造成了通往地下城的快速通道。
“下去吧。下面有人接应你。”
“记住，下去了，就别再回头看这人间富贵。从今往后，你只是地阙阁的一条潜龙。”
龙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具即将赴死的“肉身”，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随后化作决绝。
他对着李长生重重一拜：
“多谢真君再生之造！属下敖在，领命！”
说完，他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枯井之中。
正堂内，只剩下李长生和那具目光呆滞的“傀儡龙王”。
“单护法。”
“在。”
“把这货扔到皇宫门口去。记得，扔准点。”
“是！”
单雄信提起傀儡，大步离去。
李长生站在门口，看着长安城上空那隐隐凝聚的劫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魏大人，球我已经踢过去了。”
“明天这场戏，您可得演好了，别辜负了贫道那瓶丹药啊。”
次日，午时三刻。
皇宫内院，两仪殿。
唐太宗李世民正与魏征对弈。
李世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泾河龙王求救，苦苦哀求之下，他心生恻隐，答应拖住魏征。
于是今日特意召魏征入宫下棋，想以此拖过午时。
眼看午时三刻已到，魏征却趴在棋盘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世民心中暗喜：“只要魏征不离朕左右，那龙王便有救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此刻魏征的元神早已出窍，身披金甲，手持人曹官法剑，立于云端之上的剐龙台前。
剐龙台上，一条浑身被锁链捆绑的巨龙正趴在那里，眼中流着血泪，却没有任何挣扎。
魏征看着那条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作为人曹官，他掌管人间刑罚，眼力何等毒辣。若是仔细看，定能发现这龙躯虽有龙气，却少了几分灵动的真意。
但他想起了前几日秦琼送来的那瓶丹药，想起了自己服下后那久违的舒畅感，以及秦琼转达的那句“天上之事，地阙真君请魏大人留手一二，日后必有厚报”。
“哼，好手段。”
魏征心中暗哼一声。
他抬头看了看天时，又看了看监刑台上的玉帝旨意。
“时辰已到，斩！”
魏征没有丝毫犹豫，手中法剑高高举起。
“咔嚓！”
手起剑落。
一颗硕大的龙头滚落云端。
天庭的旨意完成了，龙王“死”了。
魏征收起法剑，元神归位。
两仪殿内，魏征猛地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对着李世民告罪：
“臣该死，竟然在御前失仪睡着了。”
李世民刚想说无妨，却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秦琼满脸惊恐地冲了进来。
“陛下！大事不好！雍州府来报，长安大街自天上天上掉下个龙头来！”
李世民一听此言，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湿透了龙袍。
“这这是”
他答应救龙，龙却死了！
魏征站在一旁，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这戏，演完了。
而在长安西市的归云居内，李长生感应到那颗龙头落地的震动，轻轻抿了一口茶。
“合作愉快，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