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尤其是在危机驱使下的、毫无保留的奔跑,能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能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战鼓,也能将恐惧、惊疑、后怕与求生的欲望,搅拌成一种原始的、驱动身体突破极限的、灼热的洪流。林牧和王猛一路不敢停歇,直到身后那片扭曲的林地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窥视感,被至少三道起伏的山坡和茂密的林木彻底阻隔,直到营地那圈简陋栅栏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中遥遥在望,两人才如同绷断的弓弦,猛地刹住脚步,扶著一棵粗糙的冷杉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喘息起来。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与伤口处药膏的清凉感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粘腻冰凉的刺痛。王猛更是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几乎要瘫倒在地,只是靠着剑撑著才没倒下。
“林林哥到、到底看到什么了?”王猛喘息著,断断续续地问,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惧。他只知道跟着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土坡另一侧的景象。
林牧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调整著呼吸,一边警惕地回望来路。林木寂寂,只有晚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那个潜伏者没有追来,或者说,没有明目张胆地追来。
“先回营地。”林牧的声音因为喘息而嘶哑,但语气异常坚决。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山林,然后拉着几乎虚脱的王猛,快步走向营地大门。
门口的守卫认得他们,简单检查了一下他们几乎空了的采集包(只有少量月光苔和银叶草)和狼狈的样子,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林牧随口应付了句“走远了点,迷了会路”,守卫也没多问,挥手放行。
踏进营地,熟悉的人声、烟火气和相对“安全”的氛围重新包裹上来,但林牧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营地内的“安全”,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创建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外表看似稳固,地下却早已被看不见的暗流侵蚀。
他们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径直朝着“山巅之锤”的核心区域走去。这一次,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显然影踪或石盾有过吩咐。很快,他们被带到了影踪所在的帐篷——就是昨晚问话的那一顶。
影踪正在帐篷里,就著油灯的光亮,用一块油石打磨着他那两把匕首,动作稳定而专注。看到林牧和王猛这副气喘吁吁、神色惊惶、还带着明显仓皇痕迹的样子进来,他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回来了?收获如何?”影踪放下油石和匕首,语气平淡,目光却在两人脸上快速扫过,尤其是林牧那双即使疲惫也掩不住深沉凝重的眼睛。
林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影响“山巅之锤”的决策,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安危。
“影踪队长,”林牧的声音已经平稳了许多,但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甸甸的严肃,“我们有重要情况禀报。关于营地东南方向,距离大约三四公里的一片林间洼地。”
影踪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盯上猎物的隼,身体也微微坐直了。“说。”
林牧没有隐瞒,但做了必要的取舍和修饰。他略去了自己主动靠近侦查的细节,只说在采集返回途中,因为想多找点“银叶草”,稍微偏离了安全路线,结果在远处一个土坡上,无意中看到了洼地里的异常景象。他描述了那棵扭曲腐烂、流着脓液、生长肉瘤的老橡树,描述了周围植被的畸变、动物的骸骨、暗绿色的菌毯,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他重点强调了腐化能量对环境的持续侵蚀和缓慢扩散迹象,并点出那个位置,距离营地并不遥远,且就在“相对安全”区域的边缘。
“那片地方,给我的感觉,和山涧的水怪,还有之前矿洞那边传出的‘不舒服’气息,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林牧最后总结道,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后怕和深切的忧虑,“水怪是活物,攻击性强。那棵树更像是一个‘毒源’,在不停地往外‘吐毒’,把周围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而且,我们离开的时候,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不敢久留,立刻就跑了回来。”
他隐去了发现潜伏者具体轮廓和意念波动的细节,只说“感觉被盯着”,这是一种模糊但合理的直觉,不会暴露“代码之眼”的能力,也足以引起影踪的警觉。
随着林牧的叙述,影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帐篷里的空气,仿佛随着林牧描述的每一个字,一点点凝固、冻结。
当林牧说到“毒源”、“吐毒”、“把周围变得不正常”时,影踪的眼中,更是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和凝重。他显然立刻明白了林牧描述景象的可怕含义——这不是一个孤立的、游荡的怪物,而是一个持续存在的、不断扩散的污染源!这意味着腐化的威胁模式,发生了质变!
“你确定,距离营地只有三四公里?在‘灰熊谷’方向的林地边缘?”影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大致方向没错,具体距离可能有些误差,但绝不会超过五公里。”林牧肯定地点头,并简单描述了一下那处洼地附近的地形特征(土坡、冷杉、溪流走向),以便对方定位。
影踪沉默了片刻,猛地站起身,在帐篷里踱了两步,然后停下,看向林牧,目光锐利如刀:“除了树和畸变的植物、骸骨,还有没有看到活物?任何活物,动物,或者人?”
来了!林牧心中一震。幻想姬 埂薪蕞全影踪果然敏锐,直接问到了最关键的潜在威胁——是否有其他势力或个人,也在关注甚至利用这个腐化点?
林牧脸上露出回忆和不确定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活物有一些样子很怪、个头很大的甲虫在骨头附近爬。动物没看到活的。人”他顿了顿,摇了摇头,“没看到。但是,离开的时候,确实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暗处有眼睛。也可能是我们太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再次模糊处理,既没有完全否认“可能有其他人”,也没有给出确切证据。这种“疑似”的感觉,有时比确凿的证据更能引发警惕,因为它意味着“未知”。
影踪深深看了林牧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更多东西,但林牧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发现的忧虑。
“你们带回来的消息,非常重要,甚至比山涧水怪的消息更重要。”影踪最终缓缓说道,语气沉重,“那意味着,我们面对的麻烦,可能比预想的更大、更麻烦。你们做得对,立刻回来报告。”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张空白羊皮纸和炭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然后卷起,用细绳扎好,递给守在门口的一名守卫:“立刻送给队长,就说有紧急军情,关于东南方向腐化扩散的新情况,需立刻商议。”
守卫接过纸卷,躬身一礼,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帐篷外的夜色中。
影踪重新看向林牧和王猛,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但多了几分郑重。
“你们的报酬,我会让人加到你们账上。另外,这次的情报价值更高,按规矩,除了基础的银币,你们还可以选择一些额外的补偿。”影踪说道,“队长之前提过,你们暂时留在营地,接些采集任务。现在情况有变,采集任务的风险会增大。我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依旧按普通采集者待遇,但活动范围会被严格限制在营地周边一公里内,报酬照旧,相对安全,但所得有限。”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牧身上,“你们对腐化能量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能从水怪嘴里逃生,也能发现这个新的污染点。营地需要更多关于腐化扩散范围、形式、强度的一手信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外围侦察’的临时身份,许可权更高,可以前往一些标记过的、风险较低的区域进行有限侦查,任务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已发现污染点的现状、留意新出现的污染迹象、收集畸变样本、以及报告任何可疑的人为活动迹象。”
“报酬会更高,按情报价值结算,上不封顶。同时,营地会为你们提供一些基础的支援,比如更详细的地图、特定区域的通行许可、以及必要时优先的医疗和撤离保障。”影踪看着林牧,“但风险也更大。你们可能会遭遇腐化生物、畸变环境,甚至其他不怀好意的势力。如何选择,你们自己决定。”
林牧的心脏,在影踪说出“外围侦察”和“上不封顶”时,猛地一跳。这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机会!更高的自由度,接触核心情报的渠道,获取稀缺资源的可能,以及一个相对“合法”的身份去探索野外、验证手札功能、寻找星灵或腐化线索!
风险?当然有。但留在营地一公里内,看似安全,实则被动等死,一旦腐化扩散加剧或营地有变,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而且,他身上的秘密和需要寻找的答案,注定了他不可能永远龟缩在安全的壳里。
他需要这个身份,需要这个平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牧抬起头,迎上影踪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选第二个。外围侦察。”
王猛在旁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林牧决然的神色,又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更白了一些。
影踪似乎并不意外林牧的选择,他点了点头:“明智,但也是冒险。记住,侦察不是战斗,以观察、记录、回报为主,尽量避免冲突,尤其是与腐化生物和不明身份者的冲突。你们的命,比情报值钱——至少在你们还能带回情报的时候。”
他语气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明白,我们会小心。”林牧沉声道。
“好。”影踪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两枚半个巴掌大小、用暗色金属铸造、边缘磨损、正面是“山巅之锤”纹章、背面刻着“临时-侦察”字样的徽章,以及两张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比之前详细得多的、标注了营地周边二十公里内主要地形、已知安全/危险区域、水源、路径以及几个用红圈特别标出、写着“已报告腐化迹象(待核实)” 的新地图。其中一个红圈,赫然就在他们今天发现的那处洼地附近,旁边标注著“灰熊谷边缘-疑点”。
“这是你们的临时身份徽章,在营地和我们控制的哨卡有用。地图收好,上面标注的红圈区域,尤其是新增加的,未经允许,严禁靠近,只在外围观察。明天一早,来我这里领取这个星期的基本补给和第一次侦察任务简报。”影踪将徽章和地图递给林牧,“现在,回去休息。今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们看到的具体地点和细节。”
“是。”林牧接过徽章和地图,入手微沉。这不仅仅是两件物品,更是他踏入赤脊山脉这场风暴更深处的通行证与枷锁。
离开影踪的帐篷,夜幕已完全降临。营地各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喧闹声依旧,但林牧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针对腐化扩散的、紧张而隐秘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而他和王猛,已经被卷入了这股暗流的边缘。
回到自己的帐篷,王猛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行军床上,喃喃道:“林哥咱们真要干那个什么‘外围侦察’?那不就是送死去吗?”
“留在营地,也不安全。”林牧在油灯下展开新得到的地图,仔细看着上面新增的红圈和标注,头也不抬,“腐化在扩散,营地不可能永远安全。我们有这个身份,至少能动,能看,能提前知道危险在哪里,也有机会找到真正安全的路,或者能对抗那些鬼东西的办法。”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代表他们今天发现的腐化点的红圈:“而且,我们比其他人都更早、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东西。这就是我们的价值,也是我们活下去的筹码。明天开始,我们要学会怎么用好这个筹码。”
王猛似懂非懂,但看着林牧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侧脸,心中那股慌乱,莫名地平复了一些。他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林牧则继续研究着地图,将今天发现的腐化点位置、地形特征、以及那个神秘潜伏者可能的方向,与地图上的信息一一印证、记忆。同时,意识深处,手札的封面纹路规律闪烁著,将今天获得的所有新信息——腐化污染点的详细数据、影踪的谈话、新的身份和地图——全部吸收、集成、分析,形成一条条冰冷的记录和潜在的行动路径推演。
【新身份获取:“山巅之锤”临时外围侦察员。】
【新许可权:有限区域活动、情报兑换、基础支援。】
【新任务:侦查腐化扩散迹象,收集样本,报告异常。】
【发现记录:“微型腐化污染源(植物系-灰熊谷边缘)”坐标已记录,关联“山脉之心”泄露网路。】
【警告:腐化扩散模式确认(污染源型),威胁评估升级。】
【待核实:腐化点边缘潜伏者身份及意图(高优先顺序)。】
手札的分析清晰而冷酷,为他勾勒出接下来行动的基本框架和风险清单。
林牧收起地图,吹熄油灯,躺下行军床。
帐篷外,营地的夜晚依旧在继续。但林牧知道,从明天开始,他的“营地生活”将彻底结束。他将以“侦察员”的身份,再次主动踏入那片危机四伏、秘密重重、正被无形腐化缓缓侵蚀的赤脊山脉荒野。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逃亡的猎物。
他要成为穿梭于阴影之中,主动探寻真相、搜集筹码、并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猎手与观察者。
(第四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