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锤与砧(1 / 1)

晨光,是这片蛮荒营地中最公平的施舍者。它不分贵贱,平等地涂抹在沾满泥污的破旧帐篷顶,也倾泻在营地中央那几顶最为高大厚实、飘扬著“山巅之锤”旗帜的华丽大帐之上。只是,当光线落在不同材质上时,反射出的温度与意味,便截然不同了。

林牧站在分配给散人冒险者、散发著霉味和潮气的角落帐篷前,与王猛一起,默默地整理著身上勉强能蔽体的衣物,拍打着上面干涸的泥点和可疑的暗绿色污迹——昨夜与腐化水怪搏杀的残酷证据。清凉的晨光落在他苍白疲惫、新添了数道细碎伤口的脸上,却无法驱散眼底那一片深沉的、混合了极度疲惫、高度警惕与冰冷计算的阴翳。生命值停留在45点的危险边缘,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著内腑的隐痛,但精神在短暂的休憩和重返“人群”的刺激下,强行凝聚起一股锐气。

他必须去。必须用昨夜用命换来的情报,去敲开“山巅之锤”那扇门,换取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本——安全的承诺、治伤的药物、果腹的食物、御寒的衣物,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在这个愈发混乱的棋局中,暂时落脚的资格。

王猛跟在他身后半步,显得更加紧张不安,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去看营地中央那些穿着整齐锁甲、步履沉稳、神情间带着一股公会精英特有倨傲与审视的“山巅之锤”成员。对他来说,昨夜林牧带回来的消息(腐化水怪)如同惊雷,而今天要去面对赤脊山脉的地头蛇公会,更不啻于踏入龙潭虎穴。

“林哥,”王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紧,“咱们真要直接去找他们?要不要先打听打听,他们哪个头目好说话点?万一”

“没有万一。”林牧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是去报信,不是去乞讨。消息的真假,他们自有判断。表现得越是畏缩,越容易被看轻,甚至被拿捏。”

他整理了一下手中那根简陋的骨杖——它不仅是武器,此刻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历经战斗、绝非绵羊”的无声宣告。他又检查了一下怀里贴身藏好的几样核心物品,确保万无一失。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杂乱的低矮帐篷和早起忙碌的散人冒险者,径直投向营地中央那片被无形气场隔开的、属于“山巅之锤”的核心区域。

那里,几顶深棕色、用料厚实、边角镶著暗色金属包边的中型帐篷,呈半圆形拱卫著最中央一顶格外高大、门口矗立著旗杆、飘扬著“矿镐铁锤与山峰”旗帜的主帐。帐篷之间留出了宽敞的通道,地面铺着碎石,显得整洁有序。入口处,四名全副武装、眼神锐利如鹰的守卫按刀而立,目光如同无形的栅栏,将闲杂人等无声地隔绝在外。偶尔有身穿“山巅之锤”制式皮甲或锁甲的成员进出,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种与周围散漫冒险者格格不入的纪律性和隐隐的凝重。

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凝重了几分,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皮革、金属、篝火余烬,以及某种紧绷的气息。与营地外围那种混乱、喧嚣、朝不保夕的氛围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运转中的、小型的军事前哨。

林牧不再犹豫,握紧骨杖,迈开步伐,朝着那片区域,稳步走去。王猛咬了咬牙,硬著头皮跟上。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四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他们。尤其是落在林牧身上——那身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装束,苍白的脸色,新鲜的伤口,以及手中那根绑着燧石、沾著可疑污迹的骨杖,与这片区域的“整洁”与“秩序”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站住!”为首一名留着短髭、脸颊有一道浅疤的人类战士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拦住了去路,声音冷硬,“此乃‘山巅之锤’公会驻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有事去营地布告栏,或者找外围的执事。”

他的话语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眼神深处则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显然,将林牧和王猛当成了不知天高地厚、想来碰运气或者惹事的底层冒险者。

林牧停下脚步,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目光,既无讨好,也无畏惧。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我们有关于东南方向山涧的重要情况禀报,可能与贵公会矿场事件有关。需要面见此地能做主的人。”

“山涧?重要情况?”短髭守卫眉头一皱,上下打量著林牧,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什么情况?先说来听听。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了队长,你们担待不起。”

这是第一道关卡,也是试探。林牧早有预料。他不能和盘托出,但必须给出足够有分量的“饵”。

“昨夜,我们在营地西北侧山涧取水时,遭遇袭击。”林牧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袭击者并非寻常野兽。体型巨大,状如河蚌与章鱼混合,周身流淌暗绿脓液,散发浓烈恶臭,触手有剧毒,能腐蚀岩石。我们侥幸逃脱,但它盘踞在山涧下游深潭附近,威胁营地水源与安全。”

他刻意模糊了“取水”的具体时间(深夜)和细节,重点描述了怪物的特征,尤其是“非寻常野兽”、“剧毒腐蚀”、“威胁水源”这几个关键词。同时,隐晦地点出“可能与矿场事件有关”——这是最能引起“山巅之锤”警觉的钩子。

果然,短髭守卫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身后的几名守卫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原本的轻蔑被一丝凝重取代。矿洞事件是“山巅之锤”目前最大的痛处和机密,任何与之相关的异常,都会触动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状如河蚌与章鱼?暗绿脓液?腐蚀?”短髭守卫重复著关键词,盯着林牧,“你们如何证明所言非虚?可有证据?”

林牧侧了侧身,露出后背和手臂上几处未来得及完全清洗干净的、被腐化粘液溅射灼伤后留下的、暗红色中透著不祥青黑色的溃烂伤口,以及衣物上大片干涸的、散发著淡淡甜腥恶臭的暗绿色污迹。“这就是证据。若非逃得快,此刻已是潭中枯骨。那怪物的粘液,沾上即烂。寻常野兽,没有这种本事。

伤口和污迹做不得假,那股独特的、令人作呕的腐化气息,更是难以模仿。守卫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自然能分辨出真假。短髭守卫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审视变成了严肃。

“你们在此稍候。”他不再多问,对身旁一名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名守卫点点头,转身快步走进了中央主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王猛来说,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额角见汗,不时偷眼打量周围那些神色冷峻的“山巅之锤”成员,又看看林牧挺直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

林牧则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地面碎石的纹路,实则全身感官和残余的精神力都提升到极致,捕捉著周围的一切细微动静——帐篷内的低声交谈、守卫们气息的变化、远处营地其他区域的喧嚣任何异动,都可能意味着变数。

很快,那名进去通报的守卫出来了,对短髭守卫点了点头。

“跟我来。”短髭守卫侧身让开道路,语气依旧生硬,但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队长答应见你们。记住,进去之后,问什么答什么,不得隐瞒,不得喧哗。”

“明白。”林牧点头,示意王猛跟上,两人在四名守卫的“护送”(或者说监视)下,走进了那顶中央主帐。

帐内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光线也明亮许多。帐篷顶部悬挂著几盏镶嵌著发光水晶的、造型精巧的魔法灯具,散发出稳定柔和的白光。地上铺着厚实的、绣著简单几何花纹的深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帐内陈设简洁而实用:一张厚重的原木长桌,几把包著皮革的高背椅,一个燃烧着无烟炭火、提供暖意的铜制火盆,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上锁的铁皮箱和武器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皮革和墨水的气味,混合著一丝权力与决策所特有的、无形的压力。

长桌后,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是一个矮人。他身材敦实,留着浓密如火、修剪整齐的棕红色胡须,胡须末端用精致的铜环束著。他穿着一身做工精良、闪烁著暗沉油光的黑色锁甲,锁甲外罩着一件简单的深褐色皮质外罩,上面绣著“山巅之锤”的公会纹章。他没有戴头盔,露出方正、布满风霜痕迹、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的面庞。是“铜须、石盾”。他正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却带着无形重压地,打量著走进来的林牧和王猛。他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的、镶嵌著红宝石的银质烟斗,但并未点燃。

坐在矮人侧下首的,是一个人类男性。他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容冷峻,线条分明,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皮甲,腰间配着一长一短两把造型简约却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眼神锐利而灵活,如同时刻在阴影中搜寻猎物的隼。是“影踪”。他同样在打量著林牧二人,但目光更加隐蔽、快速,仿佛在评估他们的威胁程度、言语真伪,以及身上每一处细节可能透露的信息。

除了这两人,帐篷内再无他人。但林牧能感觉到,在帐篷的阴影角落,以及帐外,至少还有两道隐晦却强大的气息存在,显然是护卫或暗哨。

“队长,人带到了。”短髭守卫行礼后,退到了一旁,但没有离开,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显然肩负着警戒之责。

矮人石盾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从林牧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矮人特有的金属质感,在安静的帐篷内回荡:

“我是石盾,‘山巅之锤’在此地营地的负责人。这位是影踪,我的副手兼侦察队长。”他指了指身旁的人类盗贼,“守卫说,你们在山涧遇到了‘特别’的东西,还认为与我们矿场的事有关。说说看,把你们看到、听到、经历的一切,详细说一遍。不要遗漏,也不要夸大。”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咄咄逼人,但那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所带来的天然威压,却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和伪装。

王猛被这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林牧。

林牧深吸一口气,迎著石盾的目光,开始叙述。他隐去了自己深夜前往山涧的真正目的(引导仪式),也隐去了发现星灵岩洞和其中遗物的部分。只说自己和王猛因为缺乏干净饮水,昨夜(模糊了具体时间)冒险前往山涧上游取水,结果在下游深潭附近遭遇了那怪物的袭击。他详细描述了怪物的外形、攻击方式、毒液的腐蚀性、以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不同于寻常野兽的恶臭与甜腥。他强调了怪物盘踞的位置对营地水源的潜在威胁,并最后,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那怪物给我的感觉很不祥。不像是自然孕育的生灵,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扭曲了。而且,它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让我想起之前在矿场附近闻到过的、一点类似的味道。当然,可能是我多心了。”

他将“污染”、“扭曲”与矿场事件隐隐挂钩,但又没有说得太死,留下了余地。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既要引起对方高度重视,又不能显得自己知道得太多,惹来猜忌。

随着林牧的叙述,石盾和影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当林牧描述到怪物身上的“暗绿色脓液”、“腐蚀性”、“甜腥恶臭”时,影踪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与石盾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而当林牧最后提到“污染”、“扭曲”以及与矿场“类似气息”时,石盾把玩烟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随着林牧的叙述,一点点凝结、沉重。

叙述完毕,林牧停了下来,微微垂下目光,不再言语,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火盆中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石盾缓缓将烟斗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目光重新变得深沉难测。

“你描述得很具体。”石盾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林牧能听出其中一丝极力压抑的凝重,“尤其是关于那‘气息’和‘腐蚀’的特性。影踪,你怎么看?”

影踪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夜风拂过刀刃:“队长,他描述的怪物特征,与我们在矿洞深处遭遇的某些‘东西’,有高度相似性。尤其是能量腐蚀和那种特定的腐化气息。虽然形态不同,但污染源很可能同出一辙。如果山涧那边真的出现了这种东西,意味着污染的范围,可能已经超出了矿洞区域,开始向地下水系和周边山林扩散。”

他的分析直接而冷静,证实了林牧情报的价值,也点出了最严峻的可能性。

石盾点了点头,看向林牧,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极难察觉的郑重。

“你们的情报,很重要。”石盾沉声道,“不仅关乎营地水源安全,更可能印证了我们的一些担忧。‘山巅之锤’不会亏待提供有价值信息的盟友。按照公会规定,此类重要危险生物情报,核实后,可给予相应报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牧和王猛狼狈的样子:“看你们的样子,昨夜也是死里逃生。影踪,带他们去后面,让老约克看看伤势,拿两套干净的衣物,再备些食物和清水。报酬等我们核实了山涧情况,一并结算。”

“是,队长。”影踪站起身,对林牧和王猛做了个“请”的手势,表情依旧冷峻,但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多谢石盾队长。”林牧微微躬身,不卑不亢。他知道,第一步,算是走对了。获得了初步的信任,也得到了最急需的——治疗、补给和暂时的安全保障。至于“核实”和“报酬”,那需要时间,也意味着他暂时被纳入了“山巅之锤”的视线和保护(或者说监控)范围。

这既是他想要的,也意味着新的风险。但眼下,别无选择。

他跟在影踪身后,和王猛一起,走出了主帐。晨光依旧明亮,但落在身上,感觉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了。

他不再是无人问津、随时可能死在荒野的流亡者。

他成了一枚刚刚被摆上赤脊山脉这盘大棋的、位置微妙、前途未卜的棋子。

(第三十五章 完)

下章预告:

初步获得“山巅之锤”的接纳与治疗,林牧在营地暂时站稳脚跟。然而,这只是开始。伤势的恢复,情报的核实,报酬的兑现,都意味着他需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小心周旋,避免暴露更多秘密,同时尽可能利用“山巅之锤”的资源提升自己,并打探关于矿洞、腐化、以及“王朝”动向的更深层情报。而副队长“影踪”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是否已经对他产生了更深的兴趣?营地中其他势力与独行者的目光,是否也开始聚焦于他这个“带来重要消息的陌生人”?看似平静的营地生活之下,暗涌从未停歇。林牧将如何在这短暂的“安全期”内,为自己积攒更多的筹码,并窥探那隐藏于赤脊山脉重重迷雾之下的、更为惊人的真相?棋局已开,落子需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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