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十二月,延河结了层薄冰,早晨的风从山口吹过来,裹着家家户户烧炕的烟火味。延安城里的人起得早,挑水的、抬柴的、在窑洞门口晒土豆片的,路上满是脚步声。
余念新站在山坡上,看着下方烟雾缭绕的窑洞群,听见山脚传来整齐的口号声:“支前、支前,一切为了前线!” 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他没直接去机关,绕到东边的操场 —— 今天要开 “冬季大生产表彰会”,主席和中央领导会出席,刘秉文昨天特意叮嘱,汇编室所有人都得去听。
操场里挤满了人,红旗插在薄雪地里,风一吹就猎猎响。主席站在高台上,身边是裹着厚毛衣的张副主席和几位政务委员。主席的声音不算大,却能传到每个角落:“我们的干部、群众,目标就一个 —— 让中国人自己吃饱饭,自己打胜仗。”
台下掌声雷动,口号声此起彼伏。余念新挤在人群中,听得格外认真。当听到主席说 “写文章、出文件,得让老百姓看得懂” 时,他心里一动 —— 之前写的那些 “学习心得”,大多是套话,老百姓根本看不懂,这或许是个改变的机会。
散会后,刘秉文凑过来:“听见没?这是上头的指示。你们汇编室以后写稿,得接地气,别再搞那些绕弯子的理论。
“那之前的理论稿怎么办?” 余念新问。
“留着,但得改,加些老百姓能懂的例子,让战士、农民一看就明白。” 刘秉文拍了拍他的肩,“这活你合适,脑子活,能想到老百姓的事。”
下午回汇编室,气氛比往常热。大家都在讨论怎么改稿,陈一峰坐在一堆资料前挠头:“主席的讲话要编进简报,全抄不行,乱摘也不行,怎么弄才好?”
“要不这样,” 余念新开口,“选几段主席的原话,再配几个真实的群众故事,用故事印证讲话,老百姓也爱看。”
“故事?哪来的故事?” 陈一峰抬头。
“之前整理民情资料时,有个延河北岸的运输队长高老汉,带着十几个人推小车,走三百里给前线送粮,路上还帮着修了两段路。就用这个例子,标题叫《送粮的脚印》,既实在,又能扣上‘大生产’的主题。”
陈一峰愣了愣,笑着点头:“你这小子,还真有主意。”
两人一下午都在整理素材,余念新负责写故事部分,陈一峰核对主席讲话的原文,确保不偏差。晚上把样稿交给刘秉文,刘秉文翻完,难得笑了:“不错,有人味,不是干巴巴的文字了。”
两天后,《边区干部学习简讯》登了这篇文章,标题改成《脚印》,署名还是 “汇编室”。文章在机关里传得很快,有干部笑着说:“这次的简报像回事了,不是空话,能看进去。
刘秉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叫‘真稿’,不是之前的‘试稿’—— 写的是真事,说的是真话,才叫真稿。”
余念新听得清楚,心里踏实了不少 —— 原来写真事,真的能被认可。
接下来的日子,延安进入年末动员期,白天编稿,晚上学文件,偶尔还要去参加支前劳动。机关食堂偶尔会断粮,大家就轮流去山上挖野菜。陈一峰一边挑水一边叹气:“以前觉得干部不用干粗活,现在才知道,一视同仁不是说着玩的。”
“这正好,” 余念新笑着说,“以后写稿,就能从挑水、挖野菜写起,更真实。”
刘秉文在旁边听见,瞪了他一眼:“少贫嘴。下周你去延大听课,新闻讲习班,补补文化,是书记点的名。”
“延大?” 余念新愣了 —— 延大的新闻班都是培养骨干的,能去听课,意味着有机会接触更专业的写作。
“是,好好学,别浪费机会。” 刘秉文没多解释,转身去忙别的。
延大的课堂在山谷那头,窑洞外挂着 “新闻与通讯训练班” 的木牌。授课的是位从上海来的沈老记者,头发花白,讲起课来却很有精神:“宣传不是唱赞歌,是把真事告诉群众。你写得真,他们才信你;写得假,再好听也没人理。”
下课后,有学员问:“那批评的内容能写吗?”
沈老记者笑了:“能写,但得有分寸。批评是当镜子,让人看清自己的问题,不是拿刀子伤人。”
余念新把这话记在笔记本上,晚上回宿舍时,在路边看见林岚正贴宣传画 —— 画上是农民和战士一起推粮车,色彩很鲜艳。
林岚回头看见他,笑着招手:“你那篇《脚印》我看了,比之前的好看多了,像真的发生过的事。”
“本来就是真事。” 余念新答。
“那你也写写我呗?我画宣传画,也算支前。” 林岚开玩笑。
“行啊,等有空就写。”
当晚,余念新真的写了篇短文,叫《画上的红线》,写林岚怎么观察农民、战士的样子,怎么把他们画进宣传画,让更多人知道支前的事。稿子没署名,交给汇编室后,被选进了机关内部简报。几天后,刘秉文告诉他:“中央宣传部的人看了这篇,说‘文字有情,能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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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能一直写真事吗?” 余念新问。
“得看情况,” 刘秉文顿了顿,“真也分程度,不能什么都写,得挑能写、该写的真事。”
冬去春来,1945 年的雪渐渐化了,延河的冰开始解冻,黄河也涨了水。机关传来消息,要调部分干部去各地分区协助工作。
一天早上,刘秉文拿着一份名单来找余念新:“中央宣传部要调几个年轻人去陕北分区办刊,你在名单里。”
“什么时候走?”
“下周。你在汇编室这段时间学得不错,去分区能独当一面了。” 刘秉文放下名单,又补了句,“去了那边,多写、多看,写的东西要给群众看,也要自己心里过得去 —— 别丢了之前写‘真稿’的劲。”
余念新点头:“我记住了。”
出发那天,林岚来送他,递过来一张画:画上是延河岸边的窑洞,天空飘着红旗,角落里还画了个小小的粮车。“画得急,别嫌弃。”
“我会好好收着。” 余念新接过画,放进布袋。
“去了分区,要多写真事。” 林岚叮嘱。
“嗯,写真话,写老百姓能懂的话。”
车队出发时,延安的天刚亮,路两旁站着不少送行的人,口号声、挥手声混在一起。余念新靠在车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延安城,心里没有激动,也没有惶恐,只有一种平静的力量。
他想起主席说的 “让老百姓看得懂”,想起刘秉文说的 “真稿才有用”,忽然明白 —— 真正的稳,不是一味顺从,是在能写的范围内,守住真实的底线,不让文字变成空洞的口号。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布袋里的画纸轻轻响。余念新低声对自己说:“试稿是写给别人看的,真稿是写给自己、写给老百姓看的 —— 以后,得多写点真稿。”
车队越走越远,延安的影子渐渐模糊,但余念新知道,不管到了哪里,只要还拿着笔,就不能忘了写 “真”—— 这是他在延安学到的,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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