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试稿(1 / 1)

1944 年十一月中旬,延河上的雾到晌午才散。思想资料汇编室的门刚推开,桌上那份油墨味还浓的《干部思想整顿学习简报》就扎眼 —— 署名处印着 “编撰:陈一峰、李琴、余念新”,字迹清晰得晃眼。

李琴手里的搪瓷茶缸差点脱手,声音发颤:“这是谁印的?我昨天根本没交定稿!”

打字员小宋急着摆手:“我昨晚走得早,没碰过排版的事!”

陈一峰没来,刘秉文也没露面。窑洞?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风声,没人敢先开口,只有余念新坐下翻简报 —— 主文没大改,可他清楚记得,自己昨晚整理的草稿还在抽屉里,根本没定稿。

“别吵了。” 余念新合上简报,“先等陈科长或刘部长来,问清楚再说。”

李琴没接话,只盯着署名里的 “余念新”,眼神里满是慌 —— 在机关里,文件署名不是小事,出了错,署名的人都要担责。

上午机关大礼堂开 “整顿学习总结会”,几百人坐在泥地铺的长凳上,刘秉文站在台上宣读简报:“这份材料由思想汇编室整理,民政处审定,作为干部学习参考。” 念到编撰人时,他顿了两秒,台下的目光 “唰” 地全扫向余念新坐的中排。

余念新低着头,手指攥紧了衣角 —— 他没定稿,没授权,却被署了名,这事透着古怪。

散会后,他刚走出礼堂,就被警卫拦住:“刘部长请你去汇编室那边。”

窑洞?光线暗,刘秉文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文件纸哗啦响。

“昨晚看了简报?” 刘秉文先开口。

“看了。”

“觉得哪不对?”

“有几处修改太生硬,逻辑连不上。”

“谁改的?”

“不知道。”

刘秉文转过身,神情没波澜:“文件署了你的名,你得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没授权署名。”

“但你没当场否认。”

余念新沉默了 —— 刚才在礼堂,他要是当场站起来说 “没参与”,只会更乱,还可能被当成 “不服从组织安排”。

“我知道不是你改的。” 刘秉文递过一支笔,“陈一峰那边的稿子,常搞‘先印后改’,但这次,你得背着这个名。”

“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上面有人,你没有。” 刘秉文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扎在心里,“别不服气,在机关立住脚,先得学会认账。认账不是认罪,是懂规矩 —— 有时候,替人担点小责,比争对错管用。”

余念新看着笔,又看了看文件上的空白签名处,笔尖悬了几秒,还是签了自己的名字。签完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凉 —— 不是怕,是突然明白,机关里的 “规矩”,比文件上的字复杂多了。

从那天起,余念新的活多了项:写匿名 “学习心得”,每篇五百字,登在《边区干部学习简讯》上。陈一峰偶尔来 “指导”,手里捏着样刊:“多写‘转变’‘觉悟’‘反省’,这些词上面爱见,别写太实的例子,容易出错。”

余念新照做,却在每篇里藏了点 “不一样” 的东西 ——

写 “反省”,他加一句 “反省得先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然就是白反省”;

写 “群众路线”,他添一句 “群众的意见要听,可也得辨清哪些是真困难,哪些是随口说”。

这些话不刺眼,没人挑错,却像藏在文字里的小刺,没扎人,却能让人读的时候顿一下。

三周后,陈一峰拿着最新的简讯来:“你写的《思想的自觉》,上面的人觉得有深度。宣传部那边问起你了,以后可以试试写评论稿。”

“上面的人?”

“别多问。” 陈一峰笑了,“写评论得有立场,立场对了,文才才有用。”

“立场是自己选的?”

“立场是环境给的。” 陈一峰拍了拍他的肩,“你聪明,该懂这话的意思。”

余念新没接话 —— 他懂,陈一峰是让他 “顺着调子写”,别搞自己的想法。

夜里,他走到延河边,河水结了薄冰,风刮在脸上疼。他想起在保育院抄文件的日子,那时候觉得文字是工具,能记事实、传想法;现在才知道,文字还能 “造想法”,能把弯的说成直的,能把虚的写成实的。

第二天,刘秉文派他去城东文工团的窑洞开 “编辑学习会”,二十多个人都是机关里写稿编报的。主持人念完指示,突然点他:“汇编室的小余,说说体会。”

余念新站起来:“我整理文件时发现,一个字增删,整段意思都可能偏。语言是有方向的,我们写的时候,得知道它要往哪指,不能瞎写。”

底下有人笑:“这不是废话吗?”

他没反驳,坐下后,有个女生悄悄递来张纸条,上面写着 “林岚,延大新闻班”。

散会后,林岚追上他:“你刚才说的‘语言有方向’,说得挺真。我编校刊时,想改个错字都被骂‘多事’。”

,!

“想改就记下来,写在日记里,写在纸角上,别当面争。” 余念新说。

“这样有用吗?”

“至少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凑数的。”

林岚笑了:“你这算‘试稿’吧?先在私下写,等有机会再拿出来。”

“试稿” 两个字让余念新心里一动 —— 陈一峰送他的那支笔上,就刻着这两个字。

两天后,陈一峰来找他,手里拿着张纸:“新任务,写三篇‘思想转变典型事例’,匿名,风格要像真的,别太假。”

“要真的,还是要‘像真的’?”

“像真的就行。” 陈一峰没多解释,转身走了。

余念新坐在桌前,翻出那支刻着 “试稿” 的笔 —— 第一篇写干部反省误区,第二篇写青年主动去前线,第三篇写编辑坚持改稿被批评,却没放弃原则。写第三篇时,他在里面藏了个 “林” 字,没指名,只写 “有位林姓编辑”。

稿子交上去五天,《学习简讯》登了第三篇,标题改成《文字的纪律》,文末 “但原则并非一成不变” 被删掉,“林姓编辑” 也成了 “有位编辑”。

余念新拿着报纸,没说话,刘秉文走进来:“写得稳,没出错。记住,在机关里,稳才是活路,完整不重要,安全才重要。”

“删了那句话,意思就偏了。”

“偏不偏,不是你说了算,是上面说了算。” 刘秉文顿了顿,“陈一峰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说有新安排。”

余念新收起报纸,心里清楚 —— 新安排不会是好事,但他没的选,只能去。他把那支刻着 “试稿” 的笔放进布袋,笔尖的划痕硌着指尖,像在提醒他:在这里,每一个字都得小心写,每一步都得稳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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