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死后,年世兰以“宫中连日事多,恐有冲撞”为由,下令紧闭宫门,非必要不得出入。
她亲自坐镇,将甄嬛的起居饮食看得如同铜墙铁壁,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一层皮来。
即便是皇帝来了,她也以“莞贵人需绝对静养,不宜面圣劳神”为由,大多婉转地挡在了殿外。
皇帝虽心有不满,但顾及龙胎,加之对齐妃巫蛊之事的余怒未消,倒也勉强默许了华妃的“谨慎”。
是夜,月明星稀,却无端透着股寒意。
甄嬛近日胎动愈频,槿汐的病迟迟不好,加上齐妃惨死的阴影萦绕心头,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日里强装的镇定在夜色中瓦解,只剩下对未知命运的深深不安。
外间值夜的流朱早已撑不住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殿内静得可怕,唯有更漏滴答,敲打着人的心弦。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外而来,停在门前。甄嬛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披着月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年世兰。
她只穿着一件素绫寝衣,外罩墨色长袍,乌发如瀑垂下,脸上毫无睡意,只有一种冰雪般的清醒和警惕。
她走到床前,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甄嬛睁大的双眼,眉头微蹙:
“还没睡?”
甄嬛忙要起身:“娘娘……”
“躺着。”
年世兰按住她,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带着夜露的微凉。
“睡不着?”
“臣妾……有些心悸。”甄嬛低声道。
年世兰沉默片刻,竟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没有看甄嬛,目光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仿佛在确认有无潜在的危险。
“齐妃那个蠢货,死不足惜。但她这一死,有些人,怕是更要狗急跳墙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冷冽的质感。甄嬛知道,“有些人”指的是皇后。
“有娘娘在,臣妾不怕。”
甄嬛轻声道。这话半是真心,半是不得不有的依赖。
年世兰闻言,嗤笑一声,回过头来,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优美却冰冷:
“不怕?这宫里,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她顿了顿,忽然道:
“往里挪挪。”
甄嬛一时没反应过来。
“本宫叫你往里挪挪。”
年世兰有些不耐烦地重复,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榻够大,难不成还睡不下你我了?”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
华妃要……与她同榻而眠?!
见她怔忡,年世兰凤眸一眯:
“怎么?嫌本宫身上沾染了外面的夜露不成?”
“臣妾不敢!”
甄嬛慌忙向里侧挪去,让出大半位置。心跳如擂鼓,全然猜不透华妃此举何意。
年世兰似乎满意了,脱下墨色外袍,竟真的掀开锦被,在甄嬛身侧躺了下来。
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药香和冷梅气息的味道瞬间包围了甄嬛,霸道而清晰。
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甄嬛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放松些。”
年世兰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倦意:
“本宫又不是要吃人。不过是怕那些奴才守夜不尽心,万一再有宵小之辈,惊了本宫的皇子。”
原来……还是为了孩子。
甄嬛心中稍定,却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她试着放松身体,鼻尖萦绕着华妃身上独特的气息,竟奇异般地驱散了些许噩梦带来的恐惧。
这种被强大气息包围的感觉,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危险。
良久,就在甄嬛以为华妃已经睡着时,却听到她低声问:
“他……今晚动得可厉害?”
甄嬛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孩子。
“回娘娘,晚间歇息前动了一阵,这会儿安静了。”
“嗯。”
年世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久到甄嬛的眼皮开始发沉,几乎要睡去时,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覆上了她隆起的腹部。
甄嬛瞬间清醒,身体再度绷紧。
那只手只是隔着寝衣,极其轻柔地贴着,并无更多动作。
年世兰的呼吸似乎也屏住了,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突然,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一下,正好踢在年世兰掌心覆盖的位置。
年世兰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黑暗中,甄嬛似乎听到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殿内重回死寂,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年世兰翻了个身,背对着甄嬛,闷声道:
“睡吧。”
甄嬛望着她挺直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夜,她躺在全后宫最危险也最安全的人身边,在一种极度紧张却又奇异安心的矛盾情绪中,竟真的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甄嬛醒来时,身侧已空,只余枕畔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流朱进来伺候洗漱,小声说:
“小主,华妃娘娘天没亮就起身去正殿了,吩咐奴婢们不许吵醒您。”
甄嬛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身侧那微凉的锦褥。
用早膳时,年世兰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同榻而眠、甚至伸手触碰龙胎的人只是甄嬛的幻觉。
但甄嬛敏锐地察觉到,颂芝和周宁海今日的神情愈发恭敬谨慎,甚至连传递碗筷的动作都轻了三分。
而当章弥来请脉,禀报“龙胎安好”时,年世兰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午后,皇后派剪秋送来几匹柔软的杭绸,说是给莞常在制作婴孩衣物。
年世兰看都没看,直接对颂芝道:
“收入库房,按例登记。” 态度冷淡至极。
剪秋笑容不变:“娘娘,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心意……”
“皇后娘娘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年世兰打断她,目光锐利:
“只是莞贵人如今闻不得丝毫杂气,这些料子虽好,也得搁置些时日,散尽了味道再用才稳妥。剪秋姑娘回去,代本宫谢过皇后娘娘。”
剪秋只得应下,躬身退下。
当晚,夜深人静时,年世兰竟又来了。
依旧是不由分说地躺下,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是这一次,在她似乎睡着后,她的手臂无意识地越过了“楚河汉界”,轻轻搭在了甄嬛的腰侧。
甄嬛在黑暗中睁大了眼,感受着腰间那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无形力量的重量,心跳失序。
她最终没有挪开。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个各怀心思、命运交织的女人之间,悄然滋生。
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最危险的庇护所,成了最诡异的安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