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因那一声“皇上驾到”,空气瞬间凝滞。
沈眉庄与安陵容慌忙起身,垂首恭立。甄嬛心下一惊,假装强撑着病体欲下床行礼。
转眼间,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疾步踏入内室,带着一股不容逼视的威仪,瞬间充斥了这方清简的空间。
“你病着,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温和中带着天生的帝王威严,他竟略过其余二人已行至榻前,伸手轻轻扶住了甄嬛的手臂。
甄嬛下意识地想躲,又猛然想起自己是嫔妃,不觉间竟微微抬头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就在这一抬首间,烛光映照下,雍正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这张脸因久病略显清减苍白,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气韵天成。尤其那一双眸子,清澈沉静,在惊愕中微微睁大,果然与他记忆中那个模糊而刻骨的影子,有了七八分的重合!
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雍正扶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顿,目光也凝住了。
甄嬛也在这一瞬间,真正看清了天颜。 眼前男子虽已至中年,但眉宇间积威甚重,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深邃难辨,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审视的复杂光芒。
这目光太过锐利,甄嬛心头剧震,一种面对绝对权力时本能的敬畏与难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她。
她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这便是天子么……
这微妙的对视与失神仅在刹那之间,雍正已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沈、安二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
沈眉庄与安陵容这才起身,垂首敛目,屏息静立一旁。
安陵容更是将头埋得极低,心中波澜万丈:皇上竟然亲手扶了姐姐!他……他看姐姐的眼神……
“昨日之事,朕已听闻。让你受惊了。”雍正的话语温和,目光落在甄嬛低垂的眉眼上,未曾移开。
甄嬛稳了稳心神,恭敬回道:“臣妾无事,劳皇上亲临垂询,臣妾惶恐。只是丽嫔娘娘她……臣妾心中甚是不安。”
“癔症之人,胡言乱语,做不得数。朕已下令,此事到此为止,你且宽心养病。”
雍正的语气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窗边条案上那几卷翻开的书。
“朕听闻,你素日里喜读诗书?”
这话问得随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纯元,他唯一的妻子……也曾酷爱诗书。
甄嬛心中微动,谦逊道:“回皇上,臣妾愚钝,不过识得几个字,闲来翻看,聊以解闷罢了,不敢妄称喜读。”
“哦?”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都读些什么书?”
“不过是《女则》、《女训》,偶尔也翻些诗词杂记。”甄嬛应对得体,心中却暗自警惕。
天子的关注,是福是祸?眉姐姐还在旁边,她也曾这样被问过吗?
雍正看着她低眉顺目、谨小慎微的模样,想起皇后和华妃提及此人时各异的神态,再结合方才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与熟悉感,心中对这位称病已久的常在,不禁生出了几分真切的怜惜与愈发浓厚的好奇。
帝心微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他又温言询问了几句病情,嘱咐太医好好照料,言语间透着恰到好处的关怀,既显天恩,又不失帝王分寸。
“你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目光在甄嬛脸上停留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臣妾恭送皇上。”
天子离去,那迫人的威压感也随之消散。碎玉轩内,三人都松了口气。
沈眉庄抚着心口,轻声道:
“万幸,皇上并未怪责,反而多有抚慰。”
安陵容也小声附和:“皇上……待姐姐真是体恤。”
她垂着眼,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心中酸涩难言。那片刻的凝视,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眉姐姐没看出来,她却都看得分明。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方才皇上在时那无形的压力散去,却留下另一种微妙的尴尬。
甄嬛抬眼,见沈眉庄与安陵容都静静坐着,眉庄眼中有关切,陵容则垂眸不语。
想起皇上自进殿后目光便只落在自己身上,未曾与眉庄和陵容多说一句,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她缓了缓神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轻轻嗔怪道:
“姐姐还说呢,皇上这次来,可真是把我吓得不轻,心到现在还怦怦跳,你快帮我听听现在好点了没有?”
甄嬛说着就要往沈眉庄身前靠,沈眉庄微微一笑:
“眉姐姐说的是。姐姐万要保重身子。”安陵容的脸色不可察的暗了下去,言语中却依然满是关心。
又略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沈眉庄见甄嬛面露倦色,便起身道:
“瞧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吧,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安陵容也随即起身。
甄嬛亲自将二人送至殿门口,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就是皇上的恩宠么……
而此刻的翊坤宫,年世兰正听着周宁海的禀报。
“皇上在碎玉轩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出来时神色平和,还嘱咐太医好生照料莞常在。”
年世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病梅……终是要绽了。
”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皇上既然动了心,本宫岂能不成全?”
这盘棋,第一局已见分晓。
下一局,该轮到本宫落子了。